第140章 懷君深似某其一(1 / 3)

夔川,凝碧樓。欲頹的夕日裹挾著熔金的暮雲緩緩落下,綠梢在暮風裏蕩漾,搖曳著緩緩托起一彎新月,掠過窗台上搖曳的零星燭花。遠遠望去,樓裏一片燈火蕭疏,星綴著影影綽綽,最深處那些核心人物居住的地方,卻俱是望不到底的黑沉沉。

今夜,萬籟俱寂,蟬聲稀碎,似乎是安眠的好時間,卻有許多人不曾入眠。

藍衫少年無聲無息地從花木間掠過,腳踏過地上的枝丫,一陣輕響,他近乎慌亂地抬起腳,屏息凝神地停住了許久,才抹黑繼續往前。濃厚如墨的夜色掩蓋了他的行跡,晚晴提著衣袂往前走,唇畔止不住地逸出一絲苦笑——自從接管了追煦小築以來,有多久沒有這般慌亂過了?

他定了定神,漆黑的眼瞳映出和長夜一模一樣的色澤,裏麵凝滿了緊張和凝肅,針對接下來要做的事——這樣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不啻於對樓裏的背叛。

凝碧樓對他恩同再造,何昱對他也並無虧歉,無論於情於理,他絕不該做出有悖樓中利益的事情來。隻是……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翠綠衣衫的女子死在自己麵前。

晚晴在黑暗中緘默地握緊了手,感覺到指甲紮進掌心,一陣刺痛,才覺得心中的沉鬱壓抑稍微紓解了些。他與幽草不過萍水相逢,甚至唯一相見的那一次,他還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也許對方根本不會記得他,可是他在暗中目睹了幽草被黎灼用蠱術操控,被送到了涉山的某處鄉村,後來又送了回來,那之後,他就再也不能忍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對方離開這裏。

這或許是他作為晚晴,而非追煦小築的主人,所活著的唯一小小私心的吧。

晚晴手指掠過胸口,那裏有一塊微微硌手的,是從黎灼那裏交換過來的蠱毒解藥,隻有兩人份,還有一些迷藥之類的,和關押他們房間的鑰匙。他加快了腳步,向最深處幽僻的小樓走去。那裏毗鄰聖湖,幾乎紮根在白沙間,平日鮮少有人涉足。

晚晴緊攥住衣袂,在聖湖邊頓住了腳步。前方就是白沙,隻要踏足輕旋而過,就會留下印痕。他微微蹙眉,劈啪,輕微地一聲響,折了根竹踏在腳下,在沙海中往前滑行。小屋在正中心的那處圓弧裏,此夜,天上無月,人間晦暗,那處弧形卻像是落到人間的另一處皎月。

手中緞帶卷起,無聲無息地從孤燈搖曳的床前掠過,上麵流穗發出細碎的聲響。晚晴在上麵灑勻了一層麻藥,將如雕塑一般佇立守衛在門口的人放倒。他走過去,貼著牆,艱難地將人搬到牆角後麵的暗影裏,這些人都是精幹的武人,晚晴不會武功,手卡在脅下拖了兩個,便已氣喘籲籲。他弓著腰喘息了許久,從懷裏掏出玉瓶,抬手滴了化骨散,看著曾經的同門靜默地化為了一灘臭水。

晚晴定了定神,抬手舉在門邊,請按住門,卻又凝住了。他咬著牙,罕見地猶疑起來。

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和麵目去麵對裏麵的人,林青釋,那個少年,還有……幽草。自己這副樣子,他們一定是認不出來的,而蠱毒的解藥隻有兩份,應該給誰呢?

按理說,他絕不應該放走林青釋,樓主費盡心思隻為將這個人毫發無傷地抓過來,相較之下,其他二人隻是順帶的。可是他私心裏不願意放走那個與幽草年紀相仿的少年人,他隱約覺得,那兩人站在一起宛如眉目生光的璧人,眉目間充滿了朝氣,不是他這樣生在黑暗裏的人所能觸及到的。

他雖然別無所求,卻不希望那束光旁邊,還有另一束交相輝映。晚晴緘默著想要推開門,然而,他手指還未動,忽然聽見裏麵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沙啞而劇烈,仿佛要把肺腑割成片再咳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