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棲淮一怔,似乎頗為意外,側眸深深地凝望著她,那種平淡而鋒利的眼神,幾乎讓雲袖以為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被窺得、洞穿。她覺得對方有什麼話要說,但陸棲淮隻是沉沉地點了點頭。
“很奇怪,是不是?”沈竹晞感歎道。
“如果陸瀾的執念是阿袖的話,到目前為止可完全看不出來!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一迭聲地歎息,對於兩位好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不知是喜是悲。
或許有些感情,便是這樣無端無由地產生了,當兩個人在雪原上亡命馳行的時候,風雪迷眼,彼此是唯一的暖,那時,或許他們心底便有什麼悄然發生了改變。
“紀公子,你覺得是阿袖嗎?”沈竹晞忍不住問。
骷髏不能回答他,隻是抬起手臂敲了敲案沿,算是讚同。辜顏立在它肩上看,眼睛紅紅的,像是浸滿了血絲,也不轉動,緊盯著仿佛要把虛無的畫麵看穿,親身到達那裏。
“哎呀,你幹什麼!”辜顏陡然撲扇著飛過來,重重地撕裂開他的手臂,咕嘟咕嘟啜飲幾大口血,又全倒在陸棲淮身上。沈竹晞忍痛包紮創口,跺腳道,“辜顏,你可別亂來!不是我,我的血解不開琉璃繁縷的!”
“哦,天呐!”看到下一幕,沈竹晞手中的引夢石轟然跌落在地,碎成兩半。
“擷霜君,你在想什麼?”女子柔美而脆如玉石的聲音響起,沈竹晞震驚地睜眼——他正坐在雲袖那間楚館的亭子裏喝酒,熏然欲醉,眼前卻哪裏是那間漆黑的墓室?
回憶就此中斷,後來啊,後來墓室裏發生的事情,連同引夢看到的景象,實在是令人歎息而生疑。
沈竹晞敲敲桌子,勉力評定翻湧的思緒,把精神定在正緩步走來的雲袖身上。酒意上湧,他正眼看了許久,才把兩個雲袖重新看成一個。
雲袖提袂坐下,吩咐侍女斟燒醒酒茶遞過來,微微笑著看向沈竹晞。不知怎麼,或許是剛從引夢的回憶中抽身出來,沈竹晞看見她的笑容,心中陡然有奇怪的感觸,一句話便脫口而出:“阿袖,話說你和陸瀾離開南離後,都做了些什麼?”
聞言,雲袖微感詫異:“擷霜君,你居然按捺了這麼久沒有問?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沈竹晞搖搖頭,說出來的話半真半假:“陸瀾隻說你救了他。”他頓了頓,小心地攀住雲袖的衣袖,撇嘴,“阿袖?你快告訴我吧,告訴我!”
他後來在墓室中所見的,因為被辜顏抹血的事情意外打斷,隻得到一半的引夢石,和一半的畫麵。其中的內容……與阿袖沒有什麼關係,居然是關於他自己的,可是他關於引夢中所看到的一切,卻全然沒有半點印象。
雲袖細呷了一口酒,看他咕嘟一下灌下滿嘴的醒酒湯,不由失笑,然而那個笑容卻凝結在唇邊。後來,後來啊……這時候,手下人在不遠處的高樓上再度吹簫,風起重簾,簫聲隱幽,不似初時的悲愴淒婉,而隻有淡淡的悲慟悵惘。
這樣的調子,似乎最適合重溫一些糾結的舊事。
她將那一麵名為“薄遊”的菱花鏡攤開在桌麵上,沉吟著拈指點亮光束——菱花鏡麵上斑斑駁駁,光影錯落,在一瞬間凝聚成畫麵,沈竹晞定了定神,看她指尖的畫麵,從平逢山巔徐徐展開。
神殿前,聖湖旁,陸棲淮和雲袖休息了三日,整裝待發。陸棲淮抬手掐了禦風訣,帶著雲袖翩然行在雲端,淡淡:“如你所說,汝塵小鎮已經出現了異常,我們去那裏看看。”
他逆著風微微斂眉:“沾衣,記得點亮燃燈咒——我動身前用平逢山的靈力加持了一下,去除了上麵平分傷勢的符咒,而改為趨避邪祟。隻不過我畢竟不曾精研術法,你自己還要多加小心。”
雲袖點頭應了,緊緊挽住他手臂,以免在萬丈高空中失足落下。兩旁流雲宛若繡在衣衫上,飄蕩而起,一掠而過,她靜靜感知著身旁人微涼的觸覺,忽然在半空中莫名地笑起來。
“笑什麼?”她一動,陸棲淮感覺到,揚聲問。說話間,他充沛的靈力汩汩湧出,未有絲毫滯澀,化作無形的細密巨網,將他們平托在高空中,如風掠行。
雲袖雙頰騰起一抹緋色,被冷風很快吹散,唯有鏡前連同她自己在內的幾個旁觀者看得清楚:“我居然是這般表現?”她一拍桌子,聲音帶著些許訝異。
沈竹晞張了張嘴,複又閉上,原來阿袖這種喜怒哀樂的表現都純然發自情衷,並非刻意,甚至自己也不曾意識到。正因如此,她便更加難以認清自己的內心。
畫麵上,雲袖隨口扯了一句:“我在笑擷霜君——倘若他被帶到這樣的高度,可能要害怕得要命,緊閉著眼,死死地抓著你,一點都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