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勸我少淹留其一(2 / 2)

隻是片刻,他便已成了一個血人!

雲袖連換了數種手法,因為顫抖得太厲害,始終沒能找到那個能夠止血的穴位。她咬著牙,撕扯下衣衫包裹住對方迸裂的傷口,因此有一小塊肌膚露出來,立刻被凍得通紅,寒風刮過,宛如刀割,然而她已不管不顧,拚命用手按住對方的傷口。

血止不住,流滿了她的手,那樣冷冽的溫度,讓她覺得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雲袖茫然地看著滿掌的血色,一點一點地垂下手,然後慢慢地伸到對方的鼻子下麵,極緩地感知著——沒有氣?怎麼沒有氣?為什麼沒有氣?!

她雙目陡然間瞪圓了,手指固執地停在那裏等了許久,還是無聲無息。她終於放棄了,頹然地向後倒在雪地裏,抱著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啜泣。她斷斷續續地哭,聲音嘶啞而喑暗,很快被冷風吹散,淹沒在鏗鏘相擊的冰淩中。

——從小,她雖然是個弱質女流,卻一直被當作家族繼承人來培養。二伯說,要果敢決斷,獨當一麵,寧流血不流淚。四歲那年,她從樓上跌下去,斷了腿,因為劇痛大哭了一場,被罰跪在祠堂三日。

從此,她就再也沒有哭過,哪怕是奪朱之戰裏多少次血與火,多少次叩問心靈與人性,哪怕她親眼為了一個死人闖過十二道天塹,最後被抬回來……她再也沒有哭過,以為自己早已喪失了哭泣的能力。

然而,此情此景,她居然又哭了?

哭著哭著,雲袖站在那裏停住了,感覺到鹹澀的淚水凝結成冰塊,掉進嘴裏,硌在唇齒間。她茫然而惶恐地看著陸棲淮,全然沒注意到對方流血的速度在減緩,隻是茫然地想——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為這個人哭?難道這個人在我心裏,已經這般重要了?

她爬過來跪下,滿心激蕩,得不到答案。她以為陸棲淮已經沒有活路,便卡住對方的肩,用力地來回晃動,那張俊臉上蒼白的唇一張一闔,痙攣著微微翕動,她緊盯著對方隱隱露出的編玉似的貝齒,似乎是想要等待那裏掉落一個答案。

“別晃,難受。”這道聲音發出的時候,雲袖陡然鬆開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湊上去,發現陸棲淮身上的傷口居然奇跡般地不再流血,她沒有注意到,對方頸間如同瓷器花紋一樣的白色紋路,這時散發出淺淺的光華,那種神奇的力量,居然可以遏製傷口的惡化。

他又有了斷斷續續的喘息聲,或許先前隻是因為呼吸的間隔時間太長,而讓自己產生了錯覺。雲袖一想到是這樣,內心宛如炸開無數的煙花。

雲袖用耳朵貼著他的唇聽了許久,等到幾乎半個臉頰都被傳來的冷氣凍成冰,才聽到一聲含糊不清的“別晃。”

她立即點頭應了,眼淚在一瞬間居然又不受控製地掉下來:“好好好。”

“我們走。”她喃喃道,才覺得自己聲音沙啞,完全不像是自己從前的聲音。不知哪來的力氣,她背起陸棲淮,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他們在雪地裏躥行了半柱香功夫,終於來到了平逢山的山門前。

雲袖駐足,抬頭望了一眼,微微喘息。平逢山一柱頂天,高擎日月,其中洞開的山門千仞,仿佛鎖著雲霧雷電。山門前有一千零一級台階,不能用法術,必須徒步攀登,平日是為了考驗前來拜入山門學法術的弟子是否心誠,是否有耐力與恒心。

然而,此刻對於已是強弩之末、難穿魯縞的雲袖來說,這一千零一級台階,不啻於無法逾越的天梯。

然而,她必須爬過這些台階到頂層的聖湖上,雖然聖湖一路循著山道流淌至下,卻唯有山頂的湖水最純正無暇,可以治愈所有外傷內傷——其實,南離神像的手掌也有這種效果,隻是她前些日子剛在那裏解毒七天七夜,想來那裏的治傷效果便不如平逢山,況且眼前已到山門下,便隻有上山一條道可走。

雲袖抬手削了一截山門前的迎客鬆樹,飛快地磨平了,作為登山所拄的手掌。她定了定神,將陸棲淮正背在背上,抬足,一步一步地攀登而上。

許是因為此地有陣法流轉,肆虐的風雪在這裏清減很多,風刃也不再那般凜冽刺骨。然而,比外界環境更可怕的是她身體本身的疲乏,雲袖每一次抬足,腳腕就像有一圈針齊齊刺入,她全身結成冰的衣衫在此有融化開的跡象,全都濕漉漉的,每走一步,就像是浸在深水裏,艱難地跋涉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