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山城的西南麵,長巷交錯蜿蜒,深夜時,浮燈飄搖,燭影搖紅。與外麵人所想不同的是,這裏的秦樓楚館、瀟湘別院,每一處都是寂靜的,名妓不需要出門攬客,而是在深房與客人手談縱情。高樓上有渺渺的歌吹聲隱約傳來,人影都綽綽地藏在珠簾後,如同水中望月,看不真切。
然而,這樣的寂靜卻被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噠噠噠,噠噠噠。”前麵那個鴉青長衫的夜行客,雖然背著一個人飛奔,足下依舊如踏著流水,沒有半點聲響,這種響亮的足音來自他身後——那竟是一具骷髏!
骷髏跳躍著直挺挺地尾隨那人向前,臂彎裏抱著寒光閃閃的長劍,未曾出鞘,卻已寒意森然,撲麵而來。骷髏的肩上停棲這一隻白鳥,兩顆紅豆似的眼睛在夜色裏散發著紅光。
“天哪!”有人驚叫了一聲。
欄杆十二曲,重樓深處,有一隻手挑開了珠簾,露出一張圓潤如珠玉的臉,她猛然間覺察到樓下奇異的夜行客,驚叫了一聲,霍地拉回了窗簾。
“怯蘿,怎麼回事?”女子淡然的聲音責問道。
月光灑滿了房內的檀木地板,鍍上一層流轉的銀白。室內裝飾簡單而雅致大氣,卻沒有前來的恩客,隻有兩個女子,案上一盞如豆青燈,和四壁書。然而,問話的那個人卻棲身在黑暗裏,她屈膝盤坐在床上,側垂而下的三千青絲阻擋住大半的臉,似乎是在攬鏡自照。
幽幽的銀光中,她手中那一麵梳妝的小小菱花鏡,陡然綻放出炫目的藍光,照亮了她整張臉和腕上的玉環,玉環已經缺了口,從中斷裂一道縫,成了玉玦。
那先前驚叫的女子聽到問話,渾身一顫,立刻低伏身子:“宗主,外麵有人帶著骷髏經過,那人武功很好,夜行疾速卻沒有聲音。”
床幔微微一動,那被稱為宗主的人掀開一線,冷冷地拋下四字:“不必在意。”
“是”,侍女怯蘿遲疑著從地上爬起,走過去,從書架上對疊如山的案碟最下方抽出一遝紙,雙手高舉遞給床上的人,“宗主,這是您派去外出打探消息的人發來的。”
女子抬手接了紙卷,纖指飛速翻過,閱後即焚。她抿著唇沉默許久,再開口時,聲音裏沁滿了冷意:“要他們有何用?居然到現在還查不出,在史家婚宴上假扮我的人是誰!”
她冷笑著,手指尖的灰燼撲簌簌地落下,落在鏡麵上,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仿佛一滴露水蒸發在了夜色裏。
宗主一拂袖,忽而拉響了床邊垂下的銀鈴,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音響起,怯蘿自發地往後退去,便看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矮小青年貓著腰躍進來,伏在地上,靜靜聽候吩咐。
“寫信給朱倚湄,讓她拿出些合作的誠意來,最好能在三天內將那個潛在的禍患解決掉,那個人既然已經替我進入了國壽獻藝的樂隊,就讓湄姑娘出手,等合適的時機將我送進去換掉那個假貨。”宗主冷冷道,抬手扔下了一個羊脂小玉瓶,她看到下麵的人用力攥緊了玉瓶,轉身離去,不禁再度微微冷笑。
——他們家族的死士,為了防止意外因素所導致的臨陣叛變,全都在身體內種植了蠱蟲,而那一枚丹藥,便是暫時緩解蠱蟲發作的藥物。
人心難測,然而天底下,沒有誰會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然而,隻是一分神,怯蘿忽然又輕輕地驚叫一聲,從窗外探出頭:“那個骷髏!不不不,那個人和骷髏進了宅院,好像是來找宗主您的!”
“是嗎?”宗主悠然地反問了一聲,並沒有因為對方貿然地闖入而顯得惱怒,反而輕聲地笑了一下。笑聲停止時,她人已不在床幔中,竟在電光火石之間掠門而出,隻餘室內那種淡淡的脂粉香氣。
脂粉的味道來自梳妝台上的十六味胭脂和三十三種眉粉,被小心地收納在鴨蛋形的粉盒裏,挨個排好了擺在一套疊地整整齊齊的戲服旁。怯蘿看著,神色忽然流露出一種敬畏,宗主雖然法術造詣驚人,然而比她的術法更驚豔的,畢竟還是她作為青衣花旦時的登台演出。
然而,從今日起,這樣的驚人麗色,也會成為曇花一現了。
月光下,怯蘿忽然咧著嘴笑了一笑,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全身都在劇烈地震顫。她小心翼翼地一格一格拈開散粉的蓋子,指尖輕觸上去,袖子裏裝著液體的透明小瓶子無聲滑落,在每一格裏都滴了些許晶瑩,遠遠望去,如同她滑落的淚水。
然而,闔上最後一個蓋子的時候,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在了唇邊,不用回頭,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把劍直直地抵著她的後心,對方沒有進一步動作,然而,稀世鋒刃的凜冽劍氣還是劃破了她的衣衫,鮮血泉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