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相尋人間仄其七(2 / 2)

沈竹晞茫然搖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失聲道:“我們被困進了結界?”

“怎麼有這樣厲害的結界,無聲無息地把我們納了進去,甚至一直沒有反應?這個境界得有多大啊!”沈竹晞忍不住驚呼。

“稍安勿躁。”陸棲淮安慰地捏捏他的手,而後站起,背脊筆直如劍,衣袂陡然鼓蕩而起,他凝神細察,一寸一寸地探過去,想要找出結界的微弱之處。

找到了!他如驚電般掠出,祝東風陡然切開了眼前濃厚到看不到頭的黑夜!

“天呐,是他們兩人?”

結界被破開之後,燦燦的天光籠罩了四野,沈竹晞拔足一躍上岸,謹慎地橫刀在胸,蹙眉盯著左前方的那兩道身影。

有兩個人在河岸邊互相支撐著站在一起,準確一點說,那並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幻影和一具屍體,互相倚靠,是一對兄弟,似乎棠棣情深的樣子。

然而,沈竹晞卻清晰地認出來,那便是墓道裏的幻影和那半具屍體!身體和頭顱已經完全拚合起來,靜立在那裏,因為沒能緊密貼合,那頭顱像是用一根針高高挑在脖子上,看起來甚是可怖。兩張臉一並對著他們,沈竹晞微微側過身,便能看到幻影的手臂凝成實體的劍,橫在心口,欲斬不斬。

“陸瀾,是它們困住我們的嗎?它們要做什麼?”沈竹晞湊過去,壓低聲音,“我感覺這兩個‘人’牽扯到什麼要緊的事,最好能審問個清楚。”

陸棲淮抬手作出噤聲的手勢,無聲無息地點足掠去,對麵兩雙黑洞洞的眼瞳沒有焦距地定在他身上。他提劍的手一頓,忽然毫無預兆地直砍而下!

這一劍無比淩厲,沈竹晞頓時有些焦急,生怕他一擊將對方格殺當場,不能再留下問話的機會。他俯身摘了一把草葉,扣緊,抖直揮出,灑然如鏗鏘短刃,一半向著屍體的周身大穴,另有幾片卻鏗然彈在祝東風上,壓抑住那如匹練長虹的劍招。

然而,他的眼瞳忽然睜大了——那屍體麵對著來勢洶洶的一劍竟渾然不懼,僵直手臂拆下一旁的劍刃,拔劍如風旋轉,長劍如同一道流光,唰地掠來,直刺陸棲淮右路。那屍體四肢僵直,可是運劍卻絲毫不見滯澀,想必生前是一位劍道高手,如今雖然死去,那些劍術法門卻已經在骨髓裏成為一種烙印般的記憶。

怎麼會?這樣的劍術,即便是他,也不能穩勝!沈竹晞瞥見他肩頭的兩個洞孔,心念電轉,陡然明白這屍體是誰,驚叫:“藥人,你是紀長淵!這是忘癡劍!”

“藥人”二字尤其清楚響亮,沈竹晞看見屍體陡然巨震,如同被無形的劍刃從中一分為二,捂著胸口嘶嘶地叫喚出聲。便在此時,陸棲淮也陡然撤劍,微微冷笑著平平舉起手掌,掌心燃燈咒的輪廓清晰地支離在那裏,大肆的冷光映著天色,刺目到讓人難以直視。

屍體也舉起手,雖然手臂已經是白骨嶙峋,然而他蒼枯的指節張開時,掌心赫然也有一枚燃燈咒打烙在骨頭中!

沈竹晞愕然無語,倘若麵前真的是差點殺死雲袖的七妖劍客,理應是他們的仇人才對,為何林穀主也會為他種下燃燈咒?

而中州眾口相傳的凝碧樓主的功績中,其中便有一條是聚眾剿殺了惹犯眾怒的蘭畹紀氏。凝碧樓是何等的聲勢浩大,況且那一日參與圍剿紀氏的,還有諸多鼎盛門派,絕不會輕易放他們兩人的神魂逃脫,莫非是有人故意放他們一馬嗎?尤其是紀長淵,居然被大卸八塊地關押在這裏,是誰關的?又在防備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沉亙在心頭,沈竹晞勉強壓下紛擾的雜念,有些遲疑地一扯陸棲淮:“陸瀾,你說他們能聽懂我們說話嗎?要審問該怎麼問?”

陸棲淮默然無語,一時也不知如何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對麵的一屍一影也死氣沉沉地懸停在那裏,他一眼掃過去,凝住了,有些驚愕:那紀少汀的虛影裏有什麼?似乎那是一道從後心貫穿的傷痕,輕細的軟劍裹上來將內髒攪碎。他認得這種手法,如今中州武林的知名人物裏,便隻有一個人殺人時習慣做這樣的動作——凝碧樓的湄姑娘。

之前他同朱倚湄交過手,旁邊還有那個善使蠱毒、叫人防不勝防的凝碧樓少年黎灼,他雖贏了,卻贏得並不輕鬆——然而,中州人都知道,朱倚湄是奪朱之戰後加入凝碧樓的,紀少汀在傳聞中卻是十多年前就被七妖劍客殺死了,這其中難道另有隱情嗎?

陸棲淮思忖片刻,撕下一片衣角示意沈竹晞塞住耳朵,橫笛在唇邊,吹出的不是探幽的調子,而是殺伐之音。在一線笛聲高聳至刺破雲霄的時刻,哢嚓哢嚓,草地上忽然有骨頭活動的聲音,前夜與凝碧樓弟子鏖戰中被支離分屍的那些屍骨,再度掙紮著要躍起,平地上無數斷肢殘體回旋而起,竭力想要聚攏起來,卻因為太過破碎、力量太過零碎而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