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同一群蝶從雲間紛紛落,穿過雪原上灰茫茫的冷杉林,鋪天蓋地而來。
陸棲淮無聲無息地踏雪而行,輕飄飄恍若月下飛仙。在幽茫的銀澤中,隻是微微一恍惚,劍鋒上就落滿了大雪。
他是生於雪中的人,在極遙遠的過去,似乎有母親溫軟的手將他抱離黑夜的寒冷,然而,在他漫長的生命中,最初那樣溫暖的感覺早已退卻成虛無,另一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卻漸次浮現。
每到下雪的時候,他總是習慣一個人靜靜地縮起來,任內心的情緒泉湧如潮,那些深重的悲哀和無力隨之將他吞沒。
他其實是害怕大雪的——並不害怕紛紛的落雪,隻是害怕雪夜裏如跗骨之蟻的孤獨。或許,今晚是第一次有人陪他看雪,以後不會再有了。
命運的輪轉早已開始,他將一個人沿著已經被篡改過的宿命軌道走下去,並竭盡所能將沈竹晞和雲袖推出局。
陸棲淮停駐在冰湖邊,抬頭仰望著飄雪的夜空,雪還在一片一片落下,無休無止,巨大的冷杉樹繞湖而植,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指向蒼穹。在一天的岑寂中,他橫笛而吹。
短促而微揚的笛音仿佛不知名的開關,喚醒了沉睡的冰湖。湖麵上厚厚的堅冰巋然不動,冰下卻是層流暗湧,宛如千百匹白色的紗幕升騰而起。
“殷慈”。等待湖麵漸漸清晰地映出人的容顏時,陸棲淮緩緩放下手,語聲淡淡。
湖麵下是平逢山的溯影,殷景吾靜靜站在光可鑒影的霜溪邊,緩緩伸出手來,俯身觸摸湖麵上堅硬的玄冰。山間長風綽綽,雪影幢幢,他撐著繡著白薔薇的傘,容色平靜,無悲無喜地凝視著湖麵,束發的玳瑁簪暗光幽幽。
湖麵卻沒有他的影子——平逢山的神官早已超脫天地萬物,行走世間而無影,生來死去皆無形。
“殷慈?”許久得不到回應,陸棲華微微蹙眉,有些疑慮地再喚了一聲。
荒野裏,冰湖的兩麵寂靜若死,沒有半點回應。
紫袍神官的影像是空蕩單薄的,隨著水紋的波蕩,片片剝離碎裂開,像是整個人被割裂成千萬道。然而,他的眼瞳卻是不動的,一黑一藍的雙瞳,隔著白霧,定定地注視著遠方的來客,仿佛漆黑長夜裏的明燈。
他依舊一言不發,湖麵卻動蕩得更厲害,仿佛一隻無形的巨手捧起湖水,拚力搖晃。
陸棲淮俯身,遊移地伸手觸碰著湖麵,觸手是徹骨的冷,無法抑製住的森森寒意,一直流淌到與十指相連的心髒。
殷景吾終於緩緩動了動嘴,然而,仿佛胸口被大石緊壓住,他居然連吐出一句話都如此困難。那一側,他已經緊緊貼著湖麵,眼眸仿佛蘊含著無限的期盼,艱難地緩緩開口,一字一句。
然而,奇怪的是,這一端的陸棲淮卻什麼也聽不見!
“你說什麼?”陸棲淮愕然不解,眼看著對麵的人影神色越來越焦急,身影搖搖晃晃,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逐漸從冰湖那一邊抽離。殷景吾緩緩抬手,在虛空裏寫字。
然而,就在殷景吾手指隱約遙遙對上他指尖的一刻,人影轟然破碎,仿佛有無形的劍光從中斬斷,他的雙瞳定在那裏,緩緩流出血來。
“掌心……”最後一刻,陸棲淮隻吃力地辨別出這兩個字。
他忽然心頭一凜,對麵沒有人,那是殘像,是殷景吾不在的時候,用神念化作的殘像!
他居然離開了平逢山!
平逢山上發生了什麼?殷景吾是在向他示警嗎?
陸棲淮緩緩從水裏抽出手來,起身的一刻,忽然心生警兆,想也不想地一點足,整個人箭一般向旁極速掠出!
就在此時,冰麵乍破,湖水激蕩翻卷而起,筆直如劍的水柱通天直灌而下!
陸棲淮當空轉身,來不及拔劍,並指一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