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上麵刻著亡者的名字,叫鎖故石”,玉溫手往前一指,“喏,你們看,前麵那裏就有一塊。”
沈竹晞不動聲色地聽著,轉頭看向路旁,果然前方不遠的地方,有一塊石碑,寬二尺,高三丈,看起來像是靜立在墳墓前的翁仲石像,眉目含斂,如同低垂下首的神祇,默不作聲地在風雪中守衛這綿延不絕的驛路。
石碑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比雪還冷,因此落雪不沾。碑身一周都密密麻麻地刻滿字符,日夜長風侵蝕,自己已看不清楚,唯有最下方鮮紅的朱砂醒目已極,看起來竟是清晰如新。
“殷景吾?”沈竹晞失聲驚呼。
朱砂印下蓋著的名字,一筆一畫的小篆,就是殷景吾!
這個名字在來的路上被雲袖和陸棲淮提起過無數次,他知道,這是他曾經的同行者,如今是平逢山的神官——整片風岸古地最神聖、法術最至高無上的地方。
殷景吾忽然被從傳說中抽離,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沈竹晞屏住呼吸,聽玉溫語氣有些斥責和惶恐:“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們南離,對神官敬若天神,從來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這裏的鎖故石上,當朝皇帝不能落款,凝碧樓主不能落款,即便是當時和神官一同來南離古寺的擷霜君、雲袖、林道長,他們雖然是英雄,也落不得款——隻有神官大人可以!”玉溫崇敬地按住心口。
陸棲淮聽著,麵色不易覺察地微微一變:“為何?”
玉溫的手指定定地指著無窮無盡的雪山,又回身望了望身後同樣的雪色:“傳說南離古寺下麵,長眠著一座鏡中之城,當年這裏死了多少人,鏡中城裏又有多少亡魂?”他喘了口氣,“若無神官作法來鎮住,南離人民豈能安心地過日子?”
聽到鏡中之城,沈竹晞微微蹙眉,聯想起琴河裏的亡靈城。他心念電轉,忽然奇道:“你一個普通百姓,怎麼知道這麼多?”
玉溫驀地大笑出來:“公子是第一次來南離,不清楚也是正常——有關神官和他三位同伴並肩殺敵的故事,早已經是南離流傳甚廣的神話,白衣如雪的林道長,機變無雙的擷霜君,傾城絕色的雲袖,同心所往,同去同歸,你去問問,南離可有誰不知道嗎?”
以前啊,又是那時候……沈竹晞緘默不言,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頓住了。
或許能從這些南離人口口流傳的故事裏,窺得一絲當年故事的影子。他扼腕微微歎息著。
輕細的女子聲音忽然冷笑起來:“同去同歸?那可未必。”
雲袖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陸棲淮將她扶在身前,半擁住她,脊背微微後仰,留出守禮的距離:“好點了?”
雲袖眨了眨眼,點頭,再看向玉溫時,眸中卻冷意交迸,隱隱要濺出火星來。所幸向導在最前方默默帶路,沒有回頭注意到她。
一路上,不時見到鎖故石,深灰色的石碑點綴在茫茫白雪中,分布在道路兩側。瀚海雪原上長風凜冽,大雪飄搖,碑身上的字跡早已被腐蝕殆盡,隻有最下方的朱紅印記始終鮮明。
那一方“殷”字紅得滴血,透過重重時光的帷幕,沉沉地落進來人的眼裏。
“看那裏!那裏有兩個朱砂印!”沈竹晞忽然叫道。
陸棲淮看過去,眼神便是微微一凝,在風雪中,整個人僵住了。
最下麵那一方小小的朱印,赫然是個不甚純熟的篆刻,雋秀輕靈,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筆,刻著“阿槿”。
陸棲淮提著韁繩駐定在原地,緊緊地盯著那兩個字,一時間居然忘了行路。
雲袖發現了他的異常,秀眉一顰,有些艱澀地抬起手臂,按住他眉心:“怎麼了?”
陸棲淮向後一閃,神色如常,抿唇道:“她是我徒弟,被送來平逢山學法術。”
“啊?你還有徒弟?”沈竹晞大吃一驚,轉過身來,將陸棲淮上上下下掃視一遍,憤憤不平,“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
幾十日的並肩同行,他本以為自己對陸棲淮已經有足夠的了解,卻發現對方的過去就像是一塊拚圖,他隻觸碰到邊角的兩塊,而剩下的,被那人牢牢鎖在心底。
“朝微”,陸棲淮抬眉淡淡道,“我是沒說,可你也沒問我。”
沈竹晞訥訥點頭,瞪他一眼:“以後我不問,你也要跟我說!”
陸棲淮失笑著點頭,忽然斷喝:“朝微,小心!”
他勒住韁繩,足點馬背,長身躍起,祝東風從後背一刹出鞘作響,他抬腕鏗然相擊的一刻,轟然落下的冰棱應聲而斷,在空中轟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