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繁冗的典禮結束之後,謝羽匆匆向他奔過來,林望安在少年又驚又喜地開口前截住他,“不過,我還住在璧月觀。”
他遞了一片躑躅花到友人手中:“道門法術,你要找我的時候,折此花放在胸前,我就能知道。”
“我就說你一定會幫我的。”謝羽欣然接過,抱著手臂笑開了,彎彎的眉眼中全無一絲先前在眾人中的冷漠防備,“你答應過我的!”
年少時的畫麵,最深最鮮活的記憶,都隨謝羽的笑容漸漸褪去——三年後,就是奪朱之戰,林青釋不顧謝羽的阻攔,執意負劍離開,和殷景吾一行人共同踏上世路。
走的時候,林望安沒有去和謝羽告別——前一日,那個三年來老成許多的少年人哭紅了眼望著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說:“你走就走,永遠不回來,我一個人守在這裏。”
他喊道:“我才不稀罕你什麼承諾,我一個人也行!”
林望安想勸好友不要任性,時局已容不得他再停留,然而,理智的話到了嘴邊卻哽住了,他最終隻是長歎一聲,轉身掩門離去。
夜風中穿庭的是少年嘶啞的吼聲:“你不要回來!什麼承諾,都廢了吧!”
從此是紅塵苦海,沉淪閻浮,不得回身。
奪朱之戰中,他們四人踏行千山與萬山,棲息的時刻,也是將兵刃置於枕下,不能安心闔眸。七年間,浮花浪蕊,太多的生死輾轉、夙願糾葛,讓林望安身心俱疲,隻想獨自一人在璧月觀前,長眠不複醒。
他以為,戰爭結束的時刻,他還能夠重新回到謝府,兌現當初的承諾,然而,一把紅蓮劫火將他日日夜夜來所有的念想焚了個幹淨——奪朱之戰結束的前一年,他在夔川短暫養傷,驚聞謝府因為倒行逆施、大肆殺戮而遭到世家望族群起而攻之,參與動手的,幾乎是中州武林的全部力量。
關於謝家豢養凶屍、與敵人隱族亡靈暗中來往的消息也同時放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論他如今是怎麼樣的人,他總不會害我!”林望安厲聲斥責同伴的質疑。
他匆匆趕到時,雙眼赤紅,拚力毫無章法的亂劍揮出,被殷景吾架著祈寧輕鬆截住:“你冷靜點!謝羽已經死了!謝家已經是廢墟了!你去有什麼用!”
他遠遠地瞥見衝天而起的黑煙和血紅的劫火,終於急怒攻心,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一年後,奪朱之戰終結。林望安拜入藥醫穀主,改名林青釋——青詞釋酒,十念皆安。
他本來是個殺人者,最後卻成了救人的人,這期間的原因,不會再有人知道??——他願意舍開性命去維護的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
“穀主,穀主。”耳畔呼喊的聲音愈來愈清晰,惶惶然從心底刺入,犀利地劃破今昔時空的分界線。
是子珂在不停地搖著他肩膀。
林青釋精神恍惚地睜眼,看見子珂麵色焦急地半跪在他身前,幽草在車外麵指手畫腳不知道說了什麼。
他隻是做了場夢,夢裏流光如電逝,居然就這樣走完了他作為“林望安”的前世,而這個故事裏,另一方隻有謝羽。
而今生的種種飄零輾轉,不但與林望安這個名字無關,與謝羽、擷霜君、雲袖、殷景吾、鄧韶音都不再相關,如今留下的,是一介亡魂,是沈竹晞,是雲姑娘,是平逢山神官,是靖晏少將。
生歲拋如沙,而今新衣病酒,付與韶華。
胸臆裏熟悉的阻塞感逼迫上來,幾乎喘不上氣。林青釋輕咳著緩緩攥緊了袖口的一朵雙萼紅,如血的花瓣在指尖片片破碎,像是還未說出、就凋零的舊時念想。他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穀主,外麵黑壓壓跪了一地,有人攔車。”幽草掀開車簾,將頭探進進,“他們說是凝碧樓的,請穀主前往,和先前不是一批。”
“凝碧樓”,林青釋喃喃地念了一遍,正要講話,忽然麵色微變。掌心猛地灼痛起來,他攤開手,那一輪素白的燃燈咒光芒隱隱,居然被點亮了。
在萬裏之外鄰近南離古寺的地方,沈竹晞一行人遇見了什麼?
林青釋緊緊地握住車闌,勉力平息胸中翻湧的血氣,卻還是有血絲從他捂住唇的手指間滑落。他反手點住自己心口的穴道,盡力讓聲音平穩地發出,毫不顫抖:“讓他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