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在世,我未出生,仿佛是姑媽幸福的時光。不然,為什麼她總是容易回憶過去。
她在園柏前麵,自顧自的繞走,旋轉在她自己的冰雪世界,一遍又一遍,哀傷而恍惚,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
寒冷的空氣侵入我的體內,我感到肚子隱隱作痛。
姑媽,我肚子有點疼———,我說。
姑媽回過神來,那我們回家吧!
她牽著我的手,我隻覺得腳步越來越沉,身上開始出汗,卻又感到冷氣逼人,眼前的冰淩變成鋒利的匕首插進我的胸口。
……
我上吐下瀉了三天,高燒不止,昏昏迷迷,夢囈不斷,生生死死,冰淩、小河、花園、父親、母親、姑媽、香梨…。在我腦中交疊出現。
我的母親一直坐在我的床邊,默默垂淚。隻要我一醒來,準能看到她。這是我第一次不懼怕母親,這也是她第一次給我母愛的溫暖和力量,她的手掌給我許多安慰,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從黑洞門口拉回來,讓我戰勝一股強大的吸力,重新回到人間。從前的她,威嚴忙碌,她的衣襟從不為我停留。我以為我要死了,看到她潰不成形的樣子,腦海裏竟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若是經常生病就好了!
透過她的肩膀,我找尋姑媽,徒勞無功。
第四天,早晨醒來,感覺身輕似燕。我想下床,卻被母親按住。母親接過香梨手中的中藥,放在我嘴邊。
我看著黑乎乎的中藥,又看看母親憐愛的眼神,說,喝完這碗藥,我要見姑媽。
母親麵露難色,看著我,臉上是一寸一寸的屈服。她說,好。轉過身跟香梨說,你聽到了吧?
香梨低頭告退。我把碗裏的中藥一飲而盡。
————
姑媽來到我床前,母親看了她一眼,姑媽並不回看,隻是將眼睛看著我床上的帷幔。
見到姑媽,我開心極了。
我身體虛弱,依然不能下床。姑媽拿來許多紅紙,教我剪紙。
剪刀在她手中好像先生手中的毛筆,隨意揮灑,不到一刻鍾,一幅幅可愛的剪紙呈現在我的麵前。每種圖案,互不重疊,巧奪天工。
她先教我簡單的花鳥,耐心而細致。不到兩天,我已經學會了五六種式樣。我們把剪好的花鳥蟲魚貼滿了屋裏兩個窗戶。
我喜歡這樣的日子,喜歡生病後慢慢痊愈的日子。這段日子,我無拘無束,沒有嚴厲的先生和冰冷的母親。一個房間,我和姑媽,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整個自由的世界。
有好幾次,姑媽皺著眉頭說,真奇怪,真奇怪!
我問姑媽,什麼奇怪?
姑媽說,我小時候與你父親吃過很多冰淩,都沒有事,你說你怎麼生這麼大的病啊?都快嚇死我了。
我咯咯一笑,不要去想啦!我這不活的好好的嘛。你看!說完,我轉了個身,跳了幾下。
————
父親回來了,父親出征回來了。父親是因為我回來的。
父親進門的時候,我和姑媽正在剪紙。
他偉岸的身軀從門口進來,我立即從床上下來,跑過去,他把我抱起來。
他說,你沒事吧?
我說,我沒事。我往後仰,捉住父親的耳朵,卻看到父親望著我的身後出神,我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姑媽的眼中噙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