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衛雍容放下筆,看看慕容笛陳舊的革囊和陰鬱的臉。如果蘇枕花已經心如死灰的話,對自己來說是個好消息。夕陽照在那首新詩上,慕容笛油然想起“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句子。他向衛雍容講起蘇枕花夜夜作畫的抑鬱,講起桃花潭的秋色,潭水如何寒氣逼人……他希望衛雍容能回頭,最起碼不會令蘇枕花傷入心肺。
“講完了嗎?”等慕容笛的自語告一段落,衛雍容冷笑著問。
慕容笛抽動了一下鼻子,聞見這雕梁畫棟裏嶄新的油漆味道。衛雍容的府邸是相爺下令重新起造的,就在京師最繁華的大街旁。一切都是新的,包括家具仆婦,包括一應器皿,甚至院子裏的假山盆景、奇花綠樹。衛雍容也是新的,拋棄了桃花潭千尺林的往事,他麵前的路寬廣平坦,金光燦燦。
“講完了。”慕容笛從衛雍容的冷笑裏看到了自己對牛彈琴的愚蠢。
“你是個殺手,要想教人道理,最好去鄉下財主家裏開的私塾。我在千尺林度過六年,那裏的一草一木,我比你熟悉一萬倍。至於蘇枕花和我的事,外人不必插嘴。你走吧!”衛雍容冷笑,想不到殺手慕容笛竟然成了囉囉唆唆的說客。他看著自己已經踏上的富貴榮華之路,不想讓任何人壞了自己的好事。
慕容笛的手按在革囊上:“如果不是怕蘇姑娘傷心,我現在就想殺了你。”當年刺殺韓舊雨的時候,傭金隻有一兩銀子,現在衛雍容的命連一兩銀子都不值。衛雍容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當然知道慕容笛的厲害。書房的簾子一挑,兩個文質彬彬的漢子躍了進來。他們微笑著的時候,任何人都想不到這麼兩個衣著幹淨、和顏悅色的人竟然也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人物。
衛雍容見了這兩個人,臉上的笑稍稍放鬆了些:“送、客——送慕容兄出去。”買賣不成仁義在,慕容笛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他自然也不會白白放了天牢裏那位施大人。
慕容笛瞪著這兩個人,緩緩地倒退著走到門口。劍,都在革囊裏,隻要一出手,必定可以讓衛雍容心如死灰。“蘇枕花還愛他嗎?蘇枕花已經忘記並且放棄他了嗎?”慕容笛看到了蘇枕花最後的那張畫,他不懂她為何要把奴顏獻媚的衛雍容畫得那麼英姿勃發。他對蘇枕花並不了解,在這一點上,甚至連沈白樹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他一邊想著,一邊踏上了青石小徑。雍容華貴的狀元府雖好,但他更喜愛千尺林的冷寂清幽。
出了狀元府的金漆銅環大門,兩個漢子停住了腳步。衛雍容隻讓他們送客,沒讓他們做其他事。慕容笛沿著大街向東緩緩走著,感覺到那兩個人的目光一直如尖刀般跟在自己背上,刺得肌膚都有些火燒火燎地痛了。
京師的秋天,到處是怒放的菊花。不過一切繁華對慕容笛來說,都隻是過眼的風景。他還沒能擊殺七條蛇,但以目前的情形看,苦留京師也沒有什麼用處。他心裏仍舊覺得放不下蘇枕花,其實以跟隨衛雍容的兩名漢子的身手,殺蘇枕花應該不困難,衛雍容完全可以派遣這兩個人赴千尺林一戰。京師裏高手如雲,一個沈白樹就算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子?更何況,驕傲的蘇枕花尚且不願意遷入玉樹坊,乖乖受沈白樹保護。
夕陽漸落,那時慕容笛正走到一個小小的魚市裏麵,到處是魚腥氣和放魚的瓦缸還有小販的叫賣聲。向前穿過魚市,再走一程,就能到達大相國寺。慕容笛希望今晚能在那裏借宿,明早起來,沐浴更衣,在佛前燒一炷香,然後便離開京師。他跟大相國寺的監寺了凡和尚很有幾分交情,是棋友也是劍友。
“這位大爺,要不要買一尾魚放生?”有個戴著鬥笠,赤著胳膊的漢子大聲向慕容笛叫賣,手裏晃蕩著一條兩尺長的金色鯉魚。那條魚被水草穿了腮骨,隨著漢子的胳膊來回蕩悠著,尾巴也甩來甩去。大相國寺前有放生池,每到初一十五有的是買魚放生的善男信女。
看到那條可憐的魚,慕容笛又忍不住想起蘇枕花。一個被愛情附身的人,豈不是也同這條魚一般,給水草係住,動彈不得?他從口袋裏摸了一小塊碎銀子,扔給那賣魚的漢子,左手接了魚,再向前走。
暮色一暗,四麵店鋪裏的燈火亮了起來,慕容笛的心情無端地又開始壓抑鬱悶。他隻顧低頭向前走,沒注意到那賣魚的漢子已經悄悄跟在後麵。
出了魚市,側麵一條陰暗的巷子裏突然有隻貓拚命叫了起來,如同給人踩住了尾巴一般。慕容笛吃了一驚,扭頭向那巷子深處看,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見。遠遠的,他已經能看見大相國寺的鍾樓,加快腳步向前。那一刻,他手裏的魚突然“活”了,而且一活起來,就迅猛爆裂,成了一條比火藥更猛烈的炸魚。同一時間,跟在後麵的那賣魚的漢子雙手一展,甩出一條透明的漁線,呼嘯著在慕容笛的脖子上纏了三個圈,然後驟然收緊,直勒入慕容笛喉嚨上的肌肉裏。
慕容笛在鯉魚爆炸時猛然前衝,如一頭給獵人射中的豹子。他的左手,從指尖到肩膀,全都受了傷,淋漓流淌著鮮血。漁線繞頸時,他幾乎不能呼吸,右手啪地拍在革囊蓋子上,一道黑色的劍光閃出來,將漁線削斷。他前衝之勢極為迅猛,但隻衝了六步便生生停住腳步,因為前麵有兩個人殺出來,滿不在乎地擋住了去路,正是衛雍容身邊的兩名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