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眉黛輕輕拂去靈位上的薄薄一層灰塵,沉聲道:“師父,徒兒不敬。這幾日大戰,沒來給您上香。”她點上一對素燭,又焚了三炷線香,後退幾步,拜了幾拜,心中默默禱告:“師父在天之靈保佑,弟子並非好殺鬥狠,隻是天水危在旦夕,朝廷逼迫太甚。弟子無奈請出天機圖,難免傷及無辜,師父莫怪。”在燭火映照之下,靈牌上“先師胡公不為之靈位”九個金字赫然閃動。

袁眉黛又拜了三拜,才站起身來。她輕輕咳了兩聲,一身素衣隨之抖動。她歎了一聲,伸手從靈位後取出一個顏色發舊的黃包袱,撣了撣灰塵,打開包袱,從中取出一個小卷軸,輕輕展開。她借著燭火之光讀去,雙手不由微微顫動,良久才合上卷軸。

袁眉黛秀眉忽地一抬:“窗外是誰?傅叔叔麼?”窗外果然輕聲一響,接著有人推門進來。袁眉黛一愣,見麵前這人居然是日前兩入兩出天水城的敵將雲蒙。袁眉黛見他濃眉緊鎖,自己不由臉上一紅,心中一跳。她清了清嗓子:“雲將軍,我們已勢同水火,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你深夜到此,實不方便。你還不趕快離開!”

雲蒙卻踏上一步:“傅山宗反叛朝廷,又虛言欺人,死有餘辜。袁姑娘,你何必為他殉葬?”袁眉黛雙眉一挑,“呸”了一聲:“朝廷無道,百姓塗炭。傅叔叔寬仁厚德,倒是楚圖南行事卑鄙,還要倒打一耙。”雲蒙急道:“你,你好不知好歹!我隻與你說一句,明日大軍要攻天水,你們所仗的冰城決計抵擋不住。我勸你隨我出城去吧!”袁眉黛冷笑幾聲,麵上殘存的一絲緋紅也不見了蹤影:“多謝你的好意!我也奉勸你一句。如果明日真要攻城,天水縱然不敵,也是玉石俱焚。”

雲蒙見她絲毫不為所動,不禁動怒:“你憑什麼?就憑你的寂滅弩、飛火鳥、天馬、破雲錐這些東西?你這些奇技淫巧能逞凶一時,但三軍陣前,豈可持久?你那小院中的破陣連我胡走胡撞也困不住,還逞什麼能?”袁眉黛本來臉上肅如嚴霜,但聽到最後一句,不由笑起來:“就憑你這樣呆頭呆腦的家夥也能走得出我的咫尺乾坤圖?不是我看你那樣子好笑,打開陣眼放你出陣,你亂打亂撞隻會被困到天亮!”雲蒙一時張口結舌。他本想反駁,但想想憑袁眉黛之能,言下應無虛假。他要說又止,不由憋得臉上通紅。

袁眉黛見他窘態,嘴角一翹,又露出半邊臉上的酒窩,無限嬌柔中帶著三分俏皮。雲蒙一時看得癡了,胸口一熱,衝口道:“袁姑娘,你若隨我出城,我甘願不當這個後騎校!”他一言出口,自己也是一愣。袁眉黛臉上一紅,不由微微低了低頭,莞爾一笑。雲蒙見她似有所動,心中猶豫之意不禁盡去。他又跨上一步,“袁姑娘……”他才說了三個字,袁眉黛臉上還帶著笑容,突地出指如風,封住雲蒙前胸四處大穴。雲蒙目瞪口呆之下,既悔且急,張口大叫:“袁姑娘,你,你……”袁眉黛臉上笑容還未散盡,輕聲道:“你這呆瓜先在這兒呆著吧。明日一戰,我天水……”她說到這兒,臉色轉而陰沉下來,頓了一下又道,“至少你明日助不得楚圖南攻城。”說罷這句話,袁眉黛輕出一口氣,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將雲蒙按在椅子上,轉身出屋去了,隻留下一縷淡淡清香,非蘭非麝,雲蒙一時不由醉了。

楚圖南靜靜躺在帳中,聽傅山宗衣襟帶風之聲一點點遠去。與傅山宗交戰多日,昨夜與今夜兩度交手,楚圖南直到此時才在心中歎道:“西南第一名將!無怪乎袁天成這樣的人才都為其死心塌地所用,無怪乎李鳳池要舍死救他性命,無怪乎天水軍民一力擁戴。當世之將,也隻有章大將軍一人可堪與之相比。”他一麵想,一麵暗暗調息運氣。身上穴道雖解,但傅山宗內力仍在四肢經絡遊走,一時間仍動彈不得。

忽地,從極遠處傳來一聲不高的喝斥,雖然聽不真切,但楚圖南仍能判斷出那一定是駱寒山的聲音。接著,便有人動手、兵刃相交之聲傳來。聲音密如驟雨,來得甚疾。金鐵聲中時時交雜著二人的呼喝之聲。另一人的聲音似正是傅山宗。楚圖南心中一驚:“難道寒山發現了傅山宗的行蹤,二人動上了手?不好,何季嘉說給寒山傷處下了軟筋膏,他若是動起手來,可要吃虧!”想到此處,楚圖南運氣急衝諸處堵塞經絡,無奈他內功根底有限,一時衝撞不開。

遠處激鬥之聲一陣高一陣低,楚圖南心中奇怪,怎麼也沒有其他將士聞聲出來?難道個個都飲宴歡醉,無一人警醒?他感到時間過了極久,實則不過隻是一瞬。突然,遠處相鬥處傳來兩聲低喝,接著一切重歸沉寂。楚圖南心中一抖,突地一股內息衝透各處經絡。他一躍而起,奔出帳外。

兩個人倒在地上,相距丈餘,一動不動的。楚圖南心一下揪緊。他未到近前,便已經看出,身著皂色夜行衣的正是才從帳中離去的傅山宗。另一邊倒著的卻是駱寒山。他遲疑一下,俯身扶起駱寒山。駱寒山右胸一片盡是血跡,楚圖南已無暇去看,隻仔細向他臉上看去。駱寒山見是楚圖南,迷離的眼色中仍閃出一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