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池跟隨傅山宗多年,不曾見他發怒至斯,不由跪了下來:“傅將軍,敵軍勢大,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五十人怎麼濟事?以五百兄弟之性命,毀了敵軍輜重大半,也是……”他話隻說了一半,見傅山宗臉色鐵青,目光駭人,竟嚇得說不下去。袁眉黛緩緩扶著小車站起。她左腿一顫,顯是昨晚之傷不輕:“傅叔叔,此事李將軍曾找我商議過。我們並非要刻意瞞你,隻是想你斷不會答應派這麼多兄弟去,才騙你說派他們探哨,實則是……讓他們舍身去毀敵軍糧草。此次偷襲用的‘天馬’,也是我教他們做的。要怪也算上我一份。”傅山宗不料袁眉黛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額上青筋跳動幾下,不由長歎一聲:“鳳池,五百名兄弟,五百名兄弟,叫我如何向他們家人交代。”

李鳳池見傅山宗顏色稍緩,才從地上站起來:“傅將軍,你宅心仁厚,但戰陣之上,不是魚死,便是網破。這五百名兄弟,就是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傅山宗搖搖頭:“我們為何反叛朝廷自立,不就是為了朝廷逼迫太甚,為保一方百姓平安,生靈不遭塗炭,才不得已為之。但不想今日還是弄成這個局麵。我傅山宗無德無能,累得兄弟們陪我受苦,連命也保不住。”李鳳池見他神情淒苦,似是老了幾歲,忙道:“將軍,等我軍擊退楚圖南,天水便永享太平了!”傅山宗苦笑:“自從三皇五帝到如今,數千年來,你可見過幾時太平?”

雲蒙聽著三個人對答,呆在當地,心中七上八下:“看傅山宗不似作偽,難道他此次反叛真有隱情麼?不過,就算真有隱情,楚將軍會退兵麼?”

袁眉黛見雲蒙愣在一旁,不知他在胡思亂想。她想岔開方才話題,故意提高聲音道:“那個小子,你又來做什麼?這次想行刺傅叔叔麼?”李鳳池進屋時已看到雲蒙,在戰陣上依稀有印象,如今聽袁眉黛發問,回過神來,再仔細打量他。雲蒙本意是提醒他們楚軍將掘江淹城之事,但他一路上就不住掂量。一旦說出此事,自己不但泄了軍中機密,更叛了楚圖南,但不說此事,天水數十萬百姓性命難保。方才,他在窗外時還未打定主意,此時被袁眉黛一問,卻不由衝口而出:“你小丫頭知道什麼,天水城就快變成一片汪洋了!”此話一出,他心中也有三分悔意,但話已出口,更讓他一咬牙:“此番就算對不住楚將軍,也說不得了。”

三人聽了他話,一時不明其意,互相看去。袁眉黛雙眉一皺,道:“你胡說什麼?縱然再花言巧語,也休想讓我們放你走!”傅山宗卻似不聞,他目光落在窗外,似有所思,忽地倒吸一口冷氣,輕聲道:“他未必是胡說!”李鳳池仍不明所以,追問道:“傅將軍,什麼?”傅山宗緩緩道:“沒想到楚圖南竟會使出這等玉石俱焚的手段!”此時袁眉黛也“哦”了一聲。她卻隨即盯住雲蒙:“你撒謊!就算楚圖南要施毒計,你又怎麼會好心來告訴我們?”雲蒙一下子臉漲紅起來,張口結舌,不知所言。此事確也太令人匪夷所思。

李鳳池猶不解其意,茫然看了看幾個人。傅山宗一拂袖道:“都隨我來。”他一言既出,也不管雲蒙,徑直走出屋去。李鳳池猶豫了一下,也跟出去。袁眉黛搖動小車,隨在李鳳池後。雲蒙一語出口,心中空蕩蕩的,不知自己到底該如何自處,隻木然跟在眾人之後。

傅山宗府上眾隨從和李鳳池帶來的部將皆緊緊隨著幾人。雲蒙出了府門,才覺天已微明。此時秋意已深,葉幾盡落。雖說西南之地潮暖,但冬日將至,更添了一分陰冷之氣。傅山宗一言不發,一路偶有兵民見了卻無不謙恭有禮。眾人直奔城關疾走,中間轉過兩條街,便到了西城城頭。因西門背靠雲滄江,故楚軍並無駐軍,天水軍守備也稀疏得很,隻有不多的巡哨兵士。眾兵見傅山宗等人,不明所以,皆退在一旁。傅山宗走到城垛口邊,手扶兩邊垛口向外張望。城外不遠處便是大江,在城頭都可聽到江水澎湃之聲。

雲蒙站得不遠,也向遠方看去。隻見大江奔騰而來,磅礴流去,前後不見頭尾,氣勢宏大至極。袁眉黛也將小車搖到一個垛口旁,探頭向外張望。李鳳池不知所以,隻盯著傅山宗發愣。傅山宗忽地抬起右手:“你們看!”眾人沿著他手指方向看去,見是大江方向,不禁迷惑。隻有袁眉黛“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雲蒙被牽得心神一蕩,忍不住問:“怎麼?”他一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喜怒竟和傅山宗、袁眉黛這一幹人聯在一起。袁眉黛竟回過頭來招了招手,接著道:“你看那邊!”雲蒙不知是不是叫自己,但不由自主向前一步,順著她手看去,見她指的和傅山宗是同一個方向。隻是她四指微屈,食指伸出,瑩白剔透,與周遭一片灰蒙蒙的天色頗不相容。晨風拂過,袁眉黛幾縷青絲揚起,有兩根掠在雲蒙臉上,雲蒙臉上不由熱起來,心中也熱起來。他暗罵自己一聲,不敢再想下去,忙向江邊瞧去。隻見江水滔滔,氣勢洶湧,看不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