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圖南心中感慨不已:“聽他攻守之法,遇變亂而不驚,凡事先為己之不可勝,又有愛惜士卒之心,頗有古之名將風範。他隻統帶一旅,還是負責三軍輜重,當真屈才了。”他心中有所思,便遲疑了一下。聞從道見他臉上沒有表情,繼續道:“可此次確實不同。天水城中不知何人相助傅山宗,替他造出如許利器。偷襲者都從天而降。他們每人身後綁了如大鳥一般的風箏。風箏兩翼展開幾達數丈,其骨架以竹篾製成,上覆輕革,其後以牛筋線繩繞緊。風箏下的人隻須以手收放牛筋線繩,便可控其遠近。當年,在胡不為的圖冊上也見到過此物,名為天馬。聽他說,若從高處放下,操控得當,可遠飛十裏而不墜。不料,天水城中那人連這個也製成了。”聽他如此說,眾將皆隨聲附和,還有幾個從身邊拖過劫營軍所乘的“天馬”。
楚圖南望了望身前的數具“天馬”,見有的尚完好,有的已著火焚燒了一半。他固是驚詫,但已不似初見寂滅弩一般,大半心思仍在思量如何破城。聞從道見他仍無反應,料他心中惱恨輜重被毀,又道:“楚將軍,我未料到這次偷襲的天水軍個個衣服浸油,身帶火器,其意在我軍輜重。而且,他們每人手中都有霹靂彈之類,不惜拚著一死毀我糧草。我手下士卒因平時有嚴令,故無人出營,隻在暗處伏擊。敵軍有被射中者,即點燃身上衣服,撲向糧倉。個個皆視死如歸,實在……實在可怕,我征戰多年從所未見。末將疏忽,雖全殲來敵,但致大軍輜重有失,望楚將軍責罰。”
他一口氣說完,仍是不急不徐。眾將聽到最後一句,不禁望向楚圖南,不知他會如何處罰。楚圖南目光直盯著聞從道,心道:“此等名將,若死當真可惜了。他日若為我所用,縱不能掃平天下,也可稱雄一方。”他計議已定,忽麵色一沉,厲聲道:“聞從道,有敵來襲,居然私令避戰,使大軍輜重被毀。其罪當誅!來人!”眾將皆知,近日數攻天水不下,楚圖南心中必然肝火鬱盛,此番隻怕不會放過聞從道,但聽他一句“其罪當誅”出口,仍個個大驚。楚圖南平時待聞從道甚為客氣,方才聽他說到輜重損失時也未曾惡言相加,不知為何風雲突變,卻要殺了他。
四名親兵聞言上前,不由分說,將聞從道盔甲卸下,用繩索縛了。眾將此時才醒悟,原來楚圖南當真要殺聞從道,不由一陣騷動。右軍主將吳破之當先搶出列來:“楚將軍,刀下留人。”楚圖南也不答話,隻冷冷看著他。吳破之暗暗咽下一口氣,放平語氣道:“聞將軍雖有疏失,但多年治軍有方。此次出征,盡心盡力,還望楚將軍手下留情!”楚圖南哼了一聲,指著身邊眾將道:“這些將領,無一不是百戰之將,若是往日之功可抵今日之失,那人人都可免死了!”吳破之麵色難看起來,但仍爭道:“楚將軍,聞老將軍殺敵二百餘,己方無一傷亡,此亦是大功一件。縱然功不抵過,也不必定要斬他。況且我軍正在大戰中,臨陣斬大將,豈非親痛仇快?望將軍允他戴罪立功!”楚圖南微微搖了搖頭:“我軍輜重大半盡失,如何再戰?此等重罪若是饒恕,還有何人可罰?”
吳破之心中大怒,一句“你公報私仇,要斷我一臂”險些出口,但終於強行忍住。他左手一甩戰袍,單膝跪倒:“楚將軍執意要斬,便斬我吳破之,我願一命換一命!”右軍十幾名將領見主將跪倒,一個個跟著跪下,齊聲道:“我等願保聞將軍!”楚圖南見形勢已至此,不能再逼,嘴角微微一咧:“好!既然眾位將軍求情,便饒了聞從道。但即刻押在中軍,等候發落,右軍三旅統領暫由佐領代行。”眾將聽他鬆口,心中也是一鬆,不便再爭。
幾名親兵已推著聞從道向中軍營走去。忽聽人群後有人大喊:“出了什麼事?怎麼綁了聞老將軍?”眾人聞言回頭看去,見雲蒙踉踉蹌蹌擠過人群。楚圖南一皺眉,心道:“這小子怎麼前胸都是血,弄成這樣?”他忙嗬斥:“雲蒙,各營將軍都來回報今夜遇襲情形,你怎麼弄成這樣,是與來襲之敵交戰受傷了麼?沒出息!”雲蒙遲疑了一下,嚅嚅道:“楚將軍,我……我……”他私自出營,又無功而返,一頓責罰是免不了的,但在眾人麵前實在太失麵子。他一猶豫,一旁的吳破之馬上道:“雲將軍奮不顧身殺敵,必有捷報,何必不好意思!”楚圖南聽他語含譏刺之意,知他仍在為方才聞從道一事不平。自己身為三軍主將,倒不好顯得偏私。他提高了聲音道:“雲蒙,到底怎麼回事?還不趕緊說!”
雲蒙見躲不過去,隻得一五一十將此前進城欲殺傅山宗之事說了出來。眾將聽得有人驚訝,有人感慨,有人疑惑,有人讚歎。楚圖南也漸漸擰起了眉頭,一則聽那女子年紀輕輕,居然精擅機關五行之術,小小一院一屋叫雲蒙重傷;二則少女大有可能是袁天成之女;三則雲蒙居然放過大好機會而不殺她,就這麼無功而返。雲蒙從十三歲起便跟著他,因此他的性情為人楚圖南洞若觀火。他心中本已有了破城主意,如今聽完雲蒙訴說,不由又生出一個念頭,心道:“當真天要助我。若果如我所斷,成算就更大得多了!”
他正在想,吳破之又開腔道:“雲將軍孤身入危城,單刀會敵酋。果然好膽色啊!隻是怎麼不見提了對方人頭回來?”他明明聽清方才雲蒙所說,現在偏要多此一問,實欲讓楚圖南下不來台。雲蒙聽他一問,果然大怒:“吳將軍,對方是一弱質少女,又昏倒在地,我怎能……”吳破之就是要激他發怒,讓楚圖南為難。他還未還嘴,猛聽楚圖南大喝:“雲蒙,大膽!那女子是敵將之女,又是我軍破城最大障礙所在,你居然如此便放過她。你可想過顧將軍和眾位喪命的兄弟?你可想過我軍攻城大計?你可想過朝廷收複天水的緊要?此罪實不容赦!”吳破之嘴角噙著冷笑,心道:“看你怎麼收場。”雲蒙還想辯解,楚圖南不容分說,厲聲道:“來人!將雲蒙押在中軍,待他日攻城時斬首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