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寒山處在後陣,反而看得更清楚些。煙塵散去,城前陣地上狼藉遍地。本來平整的大地上出現十餘道深溝巨壑,每道溝都有兩丈餘寬,百餘丈長,橫亙在城前,不知深達幾許。四周的馬匹、旗幟、鑼鼓、器械散得滿地都是,溝邊不少兵士倒伏於地。深溝中尚有不少士兵緩緩爬出,顯是負傷在身。偌大城前戰陣,忽如修羅屠場。而敵方猶未見一人一馬,隻在城頭豎起了些許旌旗。
顧安命畢竟久經戰陣,連忙傳下令去,令騎軍下馬退後,步軍未上前者緩緩前行,救助落入溝壑中的士兵,交互掩護,先撤出戰陣再說。
駱寒山也催動兩旅,緩緩上前。他直盯著天水城陰鬱的城門,不知是否會殺出一隊人馬。但天水城中仍是雞犬之聲也不可聞,靜寂寂得如同死城,隻偶爾旗幟飄飄抖抖仍令人知曉這城中的生氣。
再過得一陣,陣前潰散兵士已漸漸收攏來。顧安命雙眉緊鎖,看著手下這些兵士,一時說不出話來。駱寒山知顧安命心中不快,也知非他之過,不便責怪,便命人找來幾個隊長、管帶,細細詢問。眾人所說約略相同。城上一聲悶響後,不少人覺腳下一空,栽入平地冒出的大溝中。溝都深過丈餘,溝底不但早就埋好各色利刃,居然還從溝壁上紛飛出短箭、旋刀、硬弩、小錐,各色暗器。最奇的是,這些暗器並非一起發射,而是一陣過後又是一陣,倒似有人操縱一般。但溝壑四周,明明一個敵軍也無。
駱寒山想了一陣,想不出天水城中上下將佐何人能有此操控機關的本領。他一麵思索,一麵傳下令去,遣人救回尚存一息的兵士,將深溝中的屍體搶回掩埋,再伐木擔土填平深溝,擇地先安營下寨。直過了未時,近萬人的左軍才安頓下來。駱寒山回望天水城頭,仍是寂靜無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寒意:“三萬大軍,莫要折在天水一戰。”
夜色已深。天水城如籠罩在黑幔下的鐵獅,悄無聲息,更襯出楚軍大營的燈火通明。中軍帳中,數十支粗若兒臂的紅燭燃著,十幾位統領、主將坐在兩側。
楚圖南目光在眾將身上掃了一遍,見還是無人開口,又清了清喉嚨。吳破之忍耐不住,挪動一下身子,側向楚圖南道:“楚將軍,今日之敗,對方雖然占了地利,又以精巧機關取勝,但如此大的陣勢,若無十天半月之功,如何布得成?”
吳破之言下之意頗為明顯,已是在指責楚圖南貽誤戰機,才讓對方得暇從容布陣。吳破之語音未落,雲蒙按捺不住,兩手一撐膝蓋,幾乎跳起來:“楚將軍用兵,自有深意。吳破之,你……”他話才出口半句,楚圖南一拍椅子扶手:“雲蒙,放肆!居然直呼吳將軍之名。來人,拖出去!”兩旁護兵不由分說,將雲蒙架出大帳。
楚圖南微微一笑:“軍中若無尊卑,如何克敵製勝?”他轉向眾人道,“大家可能對我在朝雲城歇兵半月頗有微詞。但一者,大軍勞師襲遠,連克二城,將士俱疲,當加休整。二者,朝雲初定,袁天成治城多年,軍民歸心,若即離開,隻怕生變。再有,傅山宗一代名將,斷不會倉促應戰,若說準備,隻怕早有準備,不忙在半月間。”
吳破之心中雖以其話為然,但猶有不服地道:“楚將軍所言有理,但不知經過半月準備,如今有何良策破敵?”他年紀長於楚圖南數歲,但此次出征卻屈於楚圖南之下,心中頗為不平,有意無意間便流露出此意。
楚圖南並不計較,輕輕道:“吳將軍問得是。這半月歇兵,自然是為了拿下天水城,我也正有一計,借此十幾日施行。”他這話一出口,連駱寒山都吃驚,從未聽他說起有什麼計策。隻聽楚圖南接著道:“我軍平定朝雲次日,即張榜昭告百姓,願離城者自便,願留者安居勿憂。不少百姓懼怕朝廷,紛紛前往天水避難。這些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駱寒山心中漸漸開朗起來。果然,楚圖南又道:“在萬餘人中,若混入百十來個旁人,隻怕精明連傅山宗,也不能一一辨別。我已從雲蒙的近衛營中挑了一百名精明強幹的兵士,隨朝雲百姓混入天水。今日白日雖敗,但我軍也恰好在今夜借敵人麻痹之機,裏應外合,一舉破城!”話說至此,吳破之也不由點了點頭。
楚圖南微微一笑:“我軍破敵,便在今夜!不知哪位將軍願領軍前往?”
顧安命第一個先站起來:“楚將軍,末將願領本旅人馬,前去攻城。”他白日裏不明不白吃了個敗仗,既怒且愧。如今見楚圖南發話,毫不猶豫便爭著出戰。
楚圖南也知他憋著一口氣,他這一旅又一向為左軍前鋒,當下便點點頭,伸手在案上抽出一支令箭:“好!我派雲蒙助你。顧將軍,祝你旗開得勝!”顧安命接過令箭,向駱寒山躬了下身,出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