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半空中暈暈乎乎地回頭,就見李歆慈站在那箭虹中,側過麵孔,微微地顰了顰眉頭。他見過許多人用名門,光華無不燦爛炫目,然而唯有在李歆慈手中,竟如寥落的煙花……正午的晴天化為沉沉夜色,萬事萬物暗淡,隻留人用虔敬的心,去細品這轉瞬即逝的惆悵芳華。
等他站得穩當,定下神來時,四下裏的房屋庭院,才漸漸又浮現出輪廓來。大總管的頭顱軟軟垂掛在胸前,雙膝跌落,似乎是心甘情願地跪下,正在自請發落。他最後一擊的斷矢,被從正中齊整整地剖成兩片,落在李歆慈身側,名門在她指上還原為纖纖巧巧的一隻玉環。
駱明侖緩了口氣,招了幾個弟子過來,將章釗和徐離楓抬去養病,又叫弟子們來收拾這一片狼藉。弟子們臉色慘白地翻揀,隻見強弩將大條精雕的雲石轟得四下坑坑窪窪,血肉混在碎石中,碎石嵌在骨骸裏,幾乎不能分辨。
“駱旗使,能尋個幹淨的地方坐下說話嗎?”李歆慈道。
駱明侖這才省起長虹門中,隻有他能主事了,忙道:“請隨我……屬下去密廳。”他的目光在孟式鵬麵上凝了一會,駱明侖的幾位兄弟,都折在他手中,雖然如今來風堂與李歆慈似有密約,然而這段仇,算是就此結下了。
“我便告辭了!”孟式鵬自知身份尷尬,向李歆慈拱了拱手。
“哦?”李歆慈略點頭道,“你且去吧,我己答允你來風堂的人,全都能平安離開河北。該給你的東西,也不會少。”她看向陳默與路兒,道,“那圖,是你們藏起來了吧,給他!”
陳默剛想說什麼,忽然路兒死死握緊了他的手:“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李歆慈的眼睛瞬了一瞬:“我?我當然是你媽媽!”
“我媽媽?”她站直身,向著綢緞莊那邊一揮袖,眼眶頓時被淚水填滿,“昨天夜裏,我媽媽為了救我而死!我媽媽愛我如珠似寶,不忍心讓我受半點兒委屈。我……我哪裏還有別的什麼媽媽?”
他捏了捏路兒的手,有些勸阻的意思,路兒卻有些生氣地甩開了他,往邊上走了兩步,語氣越發決絕。“那張圖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我斷然不會給旁人!”
“媽媽留給你的?”李歆慈似乎冷笑了一下,舉起右手,指間的名門寶光四散,“這個呢?”
路兒的臉色刹那間變幻了片刻,這寶劍自習武起便佩在身邊,雖然用之臨敵甚少,然而心中卻倚賴甚深,實已當做自己的精神血肉的一部分,因此這時說出這句話來,不免有些吃力:“我……還給你!”
“還給我?”李歆慈目光中神光熠熠,緊緊逼來,“我給你的隻有這個?”
駱明侖似有不忍,插言道:“路兒,其實我傳你的武功……”
“我知道……”路兒平靜地道,“是她讓你代傳的。”
駱明侖微有愧意地低聲道:“我自己也獲益良多。”
陳默這才恍然,為什麼駱明侖的武功,在危急之時,竟是勝過徐、關等人。
“何止他……雲姬撫養你,是我托付她的,她欠我救命之恩……孟式鵬對你有幾分的好處,是我與他有盟約,否則你以為他隨手殺個把孩子會有猶豫麼……包括這小子……若不是我早早在他身上下了禁製,他能救你麼……這世上,除了你親媽,還有誰能救你,還有誰救得了你?”
李歆慈一聲比一聲急,一句比一句厲地逼過去。
“不!不!不!”路兒往後退,一個勁地搖頭,搖得一張臉漲紅起來,眼淚順著她的麵頰嘩然淌下,“有人要害我時,我媽媽不會明明知道卻置之不理;我被人綁縛淩剮時,我媽媽不會身在千裏之外另有大事;我媽媽不會為了她的權勢富貴,將我推到仇人眼前去當誘餌;我媽媽……”
她的眼淚流得慢了,聲音卻越來越平靜,不可動搖。“我遭遇的一切困厄,都是你的緣故,可是因我而犧牲一切的不是你,不是,不是,不是!”
每一個“不是”都似一柄重錘敲在李歆慈的身上,她極力反駁著,“若不是你自己執意跑回長虹門去,哪裏會有後來的事?你陷自己於危境不說,也連累了雲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