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放開我,造反了嗎?”陳默低頭一看,被他拎著的那人滿麵通紅,豎眉立目。他略一思忖,驟然想了起來,這便是那天在朝興酒樓與秦掌櫃和朱老板一處喝酒的伍軍爺。
“小伍?”這位伍軍爺的呼聲引來對麵一通暴喝,“大膽,竟還扣押軍校,你們這般逆……”
那對麵的巷口上風處,竟堵著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十來支勁弩緊緊匝匝地並在這狹道上,控弦之輩個個精悍穩健,決非尋常所見街頭衙役可比。在弩陣之後,有名軍官坐於高頭大馬之上,身後旌旗高揚,正揮著馬鞭厲叱。
大總管回頭看了一眼,目光一旋而回,似乎微哼了一聲。陳默趕緊將那伍軍爺給鬆開,賠笑道:“煙裏麵沒看清,恕罪恕罪!”
方才一遇爆炸,諸奴便各有所動,此刻陳勇伏在東側角樓,陳智藏於西簷之下,陳樂潛於渠水之中……連後來的章釗發覺不妙,也率眾人隱在廢墟間。隻消大總管一聲號令,這一隊十來人的錦衣衛,多半沒有機會發出任何一箭。然而陳家行事,總以不與官府正麵衝突為上。因此大總管瞥了一眼徐離楓,他便整頓了下神情,笑吟吟走上前去,道:“這位大人,可是鎮北將軍部下?我上次見將軍時……”
費了不少唇舌,搬了許多交情出來,此事總算暫且擺平。他們撤出來時,陳默一抬眼,霍然見到了錦雲來綢緞莊的燈籠還在塵風中飄搖著,似乎一直無心收拾,依舊隻有那個“來”字,在晦暗不明地閃爍。
“你的劍呢?”大總管的聲音冷不丁在耳畔響起,陳默手痙攣了一下,幾乎要不自覺地去掩住腰間空蕩蕩的劍鞘,然而終究忍住,隻躬了下身道:“方才……不留神丟了。”
“回去以後,來我屋裏。”
“看來我猜得沒錯,這把劍果然大有問題。”陳默進大總管房裏時,見他正翻動著從廢墟中找到的那本《神兵傳》。陳家上三代的主人酷好兵器,因此專門在家中建了一個神兵閣,不但收集神器,更廣為搜集江湖上好兵器的來曆和傳說。他過世後,子嗣並無同樣狂熱,然而搜羅記載這類軼聞的舉動卻一直延至今日。
“這是大總管讓陳順帶來的?”陳默小心翼翼地問。
大總管略點頭道:“按說那賤婦得了這樣一把寶劍,決無秘不示人的道理……陳默,你跟著那丫頭不短的時日,可有見過?”
“我……五年前那晚,見她用過。”陳默垂首道。
大總管點點頭。“那次有兩個家奴胸口被極薄利刃刺穿,外麵滴血不見,卻已是死去。當時疑惑甚久,卻找不到出來死因……陳默,是你叫她跑了麼?”大總管突然拂袖而起,語氣篤定,毫無他辯解餘地。
陳默一時額上冷汗涔涔,心神慌亂。然而不等他想出什麼話來說,便聽到屋外腳步聲急切,陳勇叩門叫道:“大總管!那丫頭現在在駱明侖的屋裏!”
大總管霍然起身,抬腳急奔之餘,回瞥了陳默一眼,似乎正在猶豫著自己方才的結論。
駱明侖一個勁地搖頭,臉上潮紅未去,卻隻是一言不發。
“師父,師父,”路兒卻是不依不饒地搖著他的胳膊,滿臉都是驚惶的神情,“你傷得如何了?”
“我死不了!”駱明侖用力拂開她,這一牽扯,又不由得嗆咳了數聲。路兒跳起來,見床邊罐子尚溫,便去倒了一盞藥,遞到他嘴邊。
駱明侖卻不肯喝,隻是歎氣,道:“你何苦跑回來!唉!你要是出了事,教我如何向你媽,”似乎頓了一頓,才接著說,“你媽你爹交代?”
路兒驟然間覺察到了什麼,放下那隻溫厚的手掌,慢慢站得遠了些,瞪著駱明侖有些閃爍的眼神。她正想問什麼,駱明侖卻又是整個人一顫,歪著身嗆得臉色蒼白,一大團鮮紅在床單上潤開,驚得路兒一刹那將別的事都忘個精光,趕緊為他施治。
“大膽叛徒!”門扇“啪”地被推開,參差錯落的人影投在了床榻邊。
路兒絲毫不去理會,甚至也沒有理會緊緊攥著她,將她往邊上推的那隻手,徑自忙活著,直到駱明侖筋疲力盡地平躺下去,這才慢慢站直轉過身來。
“好久不見了呀,”她極之愉快地招呼著,“狗剩兒。”
這句話令大總管眶中一赤,而令封堵在門前窗後的眾人心頭一怔。在場的人或許隻有陳勇陳信這幾個年長的陳家人,才知道“狗剩兒”是昔年大總管為小奴時的賤稱。多少年來,除了老爺子,連同少爺少夫人,都無不敬稱一聲“大總管”。
路兒的束手就擒,以及她就擒時嘴角那股決然又欣然的神色,令眾人心中疑惑不已,因此也沒有幾個人去注意陳默一直垂下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