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撓著頭不知如何辦才好。按他被領到這裏來的那天得到的訓斥,他的任務是灑掃祠堂外麵的這個院子,除非是祭日老爺少爺到來,決不許人上去。方才聽到裏麵動靜鬧得不小,便爬上來一看,卻與這個女孩子正正地打了個照麵。她分明是偷跑進去的,卻沒有半點慌張。女孩子的笑容實在炫目,手中的桑椹果兒又是如此飽滿,小坨終究沒能拒絕,於是隨手接了過來。

“是……孫小姐吧!”他咽了咽唾沫。雖然來了不久,也沒被引見過,可也知道如今陳家隻有兩個孩子,這女孩兒的衣服大約因為翻牆爬樹,蹭得青一塊黑一塊,然而那織錦花紋,終究是極精致的,如此滿不在乎的神態,也不會是下人所有。

“叫我煌英,”她轉動著兩隻黑漆漆的瞳仁,問道,“你叫什麼?”

“大家叫我小坨。”男孩低下頭去。

“為什麼叫這名字?”她皺了下眉,似乎覺得這名字實在難聽。

“我爹把我送來時,管家娘子說我長得像坨泥巴,就叫我小坨泥巴,後來大家叫順了,就成小坨了!”

“那老虔婆!”出乎意料,煌英竟是大為同情地點著頭。

“你這樣……本事,管家娘子也敢惹你麼?”雖然相處隻片刻,小坨已看出來她不愛人提她的身份。他原本是打算說“身份”的,但終還是改口為“本事”。

“唔,其實我的本事也差勁得很,”她突然有些悶悶不樂起來,向祠堂一指,道,“那道牆,我竟翻不過去呢!”她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盯著那樹陰下的一角灰壁。

“你去那裏做什麼?”小坨有些詫異,瞅了一眼那牆角處鬱鬱的巴掌般葉子,道,我知道有個地方,桑果更多的,我給你采去。”

“桑果是隨手采的啦!隻是祭日他們隻許煌茂上去,不許我去,我因此不服,偏要去上一去。”她挽著髒兮兮的袖子,看來吃了不少苦頭,卻依然不肯罷休。

陳家自稱便是那位遇亂世而眠、遇盛世而醒,與宋高祖趙匡胤作賭而得華山的陳摶老祖的後裔,因此這祠堂正門匾額下的堂號便是“覺平堂”。口氣可稱得上極大了,這祠堂的格局自然也不會差,若是教官府的人認真追究起來,必然是逾了製的,因此在外麵,修了一圍尋常的紅牆碧瓦,植了密密匝匝的桑榆掩著。裏麵再砌起城牆般高厚的內牆,這才是正祠,供著陳摶老祖之下的陳家一門祖宗。本來除了陳家正支,旁人都是不能進的,隻是這麼大的殿宇,灑掃修整、除塵添燈之類瑣事,總要人做。好在如小坨這等奴仆,原不能算人的。

小坨囁嚅了許久,道:“其實我有把側門的鑰匙。”

這世上無論多麼莊肅森嚴的處所,都不免有些側門後門。有誰可料到,陳家的長孫女不能進的地方,一個剛入門的小奴卻可名正言順而入呢?

煌英便如此輕易地償了心願,隻是那正殿雖高闊,然而站在堆壘如山的牌位座下往上看,卻是陰暗森冷,令人窒息。煌英隻探頭一瞥,便再無興趣,忙不迭地退了出來。小坨便領了她在祠堂四下裏遊玩,兩人並肩坐在偏殿外的古鬆上,晃蕩的足下便是萬仞深淵。這是蓮花峰的西麓,他們被晚霞映得通紅,又被嵐風吹得冷透。更高一層的枝上,一巢幼鳥叫得格外清亮。潔白的翎飄飄搖搖地落下來,煌英隨手撈住,便抬起腿,往鳥巢攀去。

“你要幹嘛?”小坨忍不住問。

她揚了揚手中白鳥的長羽,道:“我想多弄幾支。”

“怎麼弄?”小坨甚是不解。

煌英笑而不答,輕巧地探出手去,便攥住一隻隻鳥兒的頸項,從翼上扯下枚最長而潔淨的羽,再隨手放開。她姿態奧妙,仿佛與鶴同舞。看到他羨慕的眼神,她不以為然地道:“很簡單的手法,我五歲便學會了,我來教你吧……”

等羽毛收集得足夠時,她十分詫異。“我媽說我學這‘捕霓分光手’已是十分快,然而你竟比我學得還快呢!不如你來拜我為師吧,以後教出個厲害徒弟來,多有麵子!”她眉飛色舞起來。

小坨將羽毛編成具羽冠,壓在她被風吹得蓬亂的發上。她臉紅彤彤的,星子們從雲層邊滑出來,像一粒粒明珠。

兩人嬉戲方盛,卻聽得有人在呼叫“孫小姐”,煌英當時便驚得跌落,小坨卻緊跟著攀下。好在尋的人也不敢進這祠堂,在外叫嚷一會,便也漸漸遠去。煌英下得太猛,羽冠滾到一邊草叢中去,小坨幫她去撿,不想卻一腳踢入個不知名的洞穴。兩個孩子一路追索而去,竟發覺這洞穴可通到下山的青龍背上,卻不知是天然生成、還是人工修築的。

然而等他們溜回去時,一名年長的保姆帶著三四個丫環便堵住了他們。這保姆是大總管的娘子,因為孫小姐太過頑劣,老爺子親點的,讓她來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