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式鵬捧著書頗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嘀咕了一句,“你還真不像是你爹媽生出來的。”路兒警覺,抬頭道:“你說什麼?”孟式鵬卻把食盒推到她麵前。
等她盡興飽餐之後,孟式鵬語氣凝重地再問了一句:“你真想看這本書?”
“看就看唄!”路兒舌頭在嘴角滴溜溜轉著,捧著肚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然而卻隱約有些緊張起來。
那《軟劍篇》下的名目裏麵,列有數品,最優者為第一品,作述者讚曰:“第一品者,縮可成丸,展可化蛟,有千變萬化之能……”這第一品裏麵,列在第一位的劍,喚作“名門”。
關於這把劍來曆,記載著一個很悲傷的故事。一個出身卑微的鑄劍大師,愛戀君王之女,卻奉命為王女鑄劍陪嫁。他將不盡思慕鑄入此劍,此劍成後“薄如鮫綃,韌如鯨筋,有機關於柄,啟之可成丈餘,團之將化丸粒。懷此利器,水火辟易,無堅不摧,蹤影莫測,傷人無跡。”
其後君王易代,夫家欺辱王女,王女以此劍殺夫自盡。鑄劍師得知,大悲慟,不久亦病亡。此後名門劍蹤跡時現時沒,千年間百易其主。最近一次被確鑿證明的主人,是綽號“獵天鷹”的一個獨腳大盜。
路兒哆嗦了一下,她霍然抬眼盯著孟式鵬,雖然極力想克製,目光卻依然閃爍不定。孟式鵬探出右手,中指上套著那枚近日來助他良多的寶劍,劍縮成環時,略呈橢圓,可佩於指上,環身通體泛著瑩光,就如環在寒嶺上那一弧蒸騰而起的霧暈。環體外麵觸手滑膩如同半融的冰麵,裏麵略有凹凸不平之感,卻是蝕刻的“名門”兩個大篆字。孟式鵬緩緩將真氣順著那花紋注入,劍身便吞吐不定地舒展開,刺目的光澤也漸漸淡去,仿佛是冰化做水,水蒸成霧。
“鷹叔的內功偏純陽一路,當初他演與我看時,這劍的色澤如朝霞初生,絢爛莫名。”孟式鵬略微揮劍,語言與思慮都陷入悠長的回憶中,那時他尚幼,頭頂上不曾有如此厚濁的塵,身邊盡是摯愛的親友。
“他與我父結交甚厚,走之前許諾次年再來京師拜訪,然而不久後便聽說他突然與金陵李家結怨,一月內劫奪李家財物數十起,李家大小姐李歆慈正全力緝殺他。我父深懷憂慮,便前去江南相助。誰知遍尋江湖,再無他的蹤跡。李歆慈也並未誇耀已狙殺了他……”孟式鵬輕扣了一下劍身,依稀有鳳鳴不絕,“這也是李歆慈最後一次以李家大小姐的身份現於江湖。我父失望而歸的同時,她便也鳳冠霞帔一路北上華山,成為陳家獨子之妻。”
孟式鵬抬起頭來,發現路兒出神地聽著,似乎早已忘了掩飾什麼,一滴玉墜子般的淚,在她麵頰上緩緩滾動。“陳家少夫人過門後不久便生一女,取名陳……”
“住口!”路兒的吼叫伴著鐵鏈呼嘯而來,又伴著兩行銳利的齒,深深嵌進孟式鵬的胳膊上。孟式鵬想揮胳膊把她抖開,然而麵頰旋即被連環兩記側踢擊中,他護身真氣竟然潰散,耳聽得“咯嘣”一響,牙齒似乎斷裂了,唇舌一片麻木,沒有半點知覺。
孟式鵬起先隻當她發脾氣使小性子,然而那兩道長鏈竟在空中抖開,如利劍般左右刺來。他看到了那兩條百煉精鋼腳鏈的斷口,方驚覺路兒一撲之下,已經趁勢在“名門”的鋒刃上割斷了足鏈。他大為吃驚,便來不及避開如此之近又狠又快的飛踢。
“逐風追日!”孟式鵬發黑的意識裏閃過那個男子與父親過招時的一幕。五根纖細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陰寒之氣透脈入髓,教他動作略一遲滯,便有無聲無息的殺意,緊切著他的喉嚨掠過。
孟式鵬全力蹬腿,身軀飛飄直躥,撲抱到屋梁上,才避讓過“名門”瞬間拉長的鋒芒。他終於能睜開眼時,見這瘦小的女孩用野豹一般的眼神凝視著他,“名門”在她手中仿佛正旺的焰,略一飄,係在她手腕上的兩道鏈子便悄然而斷,劍光再轉,門栓斷脫。
落日塵風中,路兒似乎略有躊躇,然而最終棄了孟式鵬,返身奔出。外麵是高牆夾峙的石路,她足上的殘鏈在石隙間撞得格外響脆。
“叮叮當當……!”手上的殘鏈碰撞不休,這聲音令她心煩意亂,仿佛孟式鵬沒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兩個字一直追索在身後,糾纏上她發僵的頸,將她背心撫得一片冰涼。
“煌英!”驀地,這兩個字清晰地鑽入她耳中,近得她幾乎能感覺到吐出的溫熱氣息。她霍然動腕,寶劍翻騰直上,像平地升起的颶風,籠罩了那個從牆頭探下來的身軀麵目。
“小坨?”倏忽之間,路兒兩眼發呆般地盯住牆頭上的這個男子,幼時的回憶瞬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五、胤血之術
那一年,她隻有八歲,卻異常頑劣。這一日,她手裏掂著一枝綴滿深紅色桑椹果的長枝,攀過牆頭,一瞬間卻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站在牆下,有些愕然地看著她。她手一伸,將手中的桑椹枝越過碧瓦,友好地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