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方打得如火如荼之際,黃笙三人所在的小船依舊前行,那船家不緊不慢悠然搖著櫓,竟成最超脫的一個。雪鳳凰遠觀瞧得真切,撇開熱鬧的戰場單看他一人,低低的鬥笠擋住麵容,但她卻覺得這人勢必是認識的。
龍鬼忍不住探頭道:“他們快撐不住啦,我們救不救?”雪鳳凰仍凝視那個船家,道:“為什麼要救?我瞧他們五個囂張得很,挫挫銳氣也好。”
說話間,羅怒一揮手,又一批利箭疾疾飛射,曲不平等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各自受了輕傷。那船艙更被射得像隻刺蝟,嚇得黃笙躲也不是,出來迎戰也不是。龍鬼道:“五十個打五個,咳咳,我雖是小孩子,可也看不過去。”雪鳳凰瞪他一眼:“你不用冷言譏諷,再讓他們吃點苦頭,我們就出手好不好?”心下奇怪,為什麼那船家身邊沒有落一支箭。龍鬼笑道:“要是他們半死不活去不了思邛山,我們也找不到繆宗墓,你說是不是白跑一趟?”
此刻那小船行入一個峽穀,兩岸窄道逼仄,河道亂石堆砌。封啟驊和戶絕忽然對視一眼,雙雙退回小船。羅怒並舟進峽穀,一晃眼的工夫,已在亂石中失去小船蹤跡。雪鳳凰和龍鬼所在的貨船不得不在亂石前拋錨停船。貨船老板察看地形,見果真難以通過,唉聲歎氣抱怨不止。雪鳳凰聽了半天,方知此地原本可以勉強穿行,今次河道中卻多了無數大石,料到有人搗鬼。兩人趁隙下船,爬上穀外的高樹,於密林中向前眺望,頓時看了分明。
雪鳳凰是明眼人,一望即知那亂石已擺成奇門陣法,不覺讚歎道:“原來他們早就打了埋伏,‘青囊先生’曲不平倒有幾分門道。”由此想到彌勒叫她沒事多學堪輿機關,她翻過幾本書,算起來卻不大熟練,當下興致勃勃演起曲不平所演的陣法來。
“今日是壬寅年甲辰月甲辰日,穀雨下元日,屬……陽遁八局。辛未時天任直符臨坤二宮,生門在乾六宮。”雪鳳凰掐了手指算了半天,又在地上擺出九宮陣圖,方才數清來曆。
龍鬼笑道:“你們漢人這個囉唆玩意兒,五族的人絕對頭昏腦脹。”他口中說著,目光正射向雪鳳凰所說兩宮。雪鳳凰心中一動,故意又道:“這兩宮諸事皆宜,要是五族有高人指點,就能出陣了。”龍鬼摸摸頭,叫道:“好難!姐姐教我好不好?”
說話間,羅怒見峽窄道深,號令屬下用飛箭探虛實。誰知飛箭一至,黃笙等竟從石陣後取出藤牌,把周身護了個滴水不漏。
“不對,這個陣法不是他們布的。”雪鳳凰立即醒悟這是千家寨主乜邪派人布好的接應之陣,“苗疆老怪”果然名不虛傳,料敵機先。依此推斷,到思邛山可能還有更多部署,不可小覷。
那蕃人首領滕遼甚是強悍,見箭石被藤牌阻攔,暴喝一聲,拉起木弩連射十發。每箭力有千鈞,竟射得石屑飛濺,連布陣的亂石也隱隱被箭石射得偏移位置。水家首領蒙秀、十峒首領楊楝、徭主覃莨這三人安靜地作壁上觀,並不插手。蒙秀更隻盯了羅怒一人深深地看,神情間仿佛他是不敗的英雄,盡是仰慕之意。
羅怒軒昂體態猶如一株勁鬆,拔地而起,竟隨了箭雨穿梭,投向亂石陣中。雪鳳凰不覺睜大眼睛,他如懂得破陣之道,那五個人根本不是對手。
羅怒沒入陣裏,好久沒有動靜,五族的箭雨也停了。驀地裏一聲大喝,兩個人影躥至亂石上方,眾人方才看到羅怒和揮舞船槳的船家鬥在一起。此時的船家戴了一張土地公的麵具,黑漆漆的麵容上露出殘缺不齊的牙齒,不動的笑意看來令人毛骨悚然。那船槳迅捷舞動的身姿,使得雪鳳凰立即想到了一個人。
是了,他是節先,乜邪身邊的大紅人。船槳上下劈擊的雷霆之勢,重現他當日在偷門大會上用狼牙槊考驗雪鳳凰的情形。
節先與羅怒鬥了個勢均力敵,誰也製服不了誰。正在此時,石陣卻移動起來,想是曲不平意欲趁機逃走。雪鳳凰凝神遠觀,陣法這一變動,滕遼持弓搶先入陣,蒙秀生怕羅怒的辛苦付諸東流,領了另外五女放下小船,也劃入陣中。她這一走,徭主覃莨按捺不住,帶了人馬直接入水,從水路襲擊。
唯有峒人在大船上看動靜。可沒過多久,羅怒因不熟悉陣法,行動受製,每次落在石陣中便要掛彩,隻能憑借輕身功夫在石上騰躍。楊楝深感不妙,取了長槍縱身下船,從亂石上飛掠支援。這四人接連入陣,羅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無奈節先一波波襲來的攻勢淩厲無比,逼得他無法開口。
雪鳳凰旁觀者清,搖頭歎道:“我原以為這五族首領總有一個聰明,沒想到全中了乜邪的圈套。”龍鬼睜大眼道:“什麼圈套?我怎看不出?”雪鳳凰道:“笨呀!他們又不識破陣,居然悉數進陣,不是自投羅網是什麼?”
她話聲未畢,節先忽然賣了個破綻,撇下羅怒,一下沒入亂石中。等羅怒追上,已經找不到他的影跡。羅怒茫然四顧,聽見蒙秀的呼喊聲,順了方向摸去,不料兜兜轉轉越走越遠,與她分開兩邊。雪鳳凰居高臨下看了個仔細,五族人被石陣分割在江麵上不同的地方,綿延約有百丈,倘若節先他們帶多點人,絕對可以分而製之,殺個片甲不留。
想到苗疆老怪此舉正可以一下拔除五個眼中釘,雪鳳凰渾身一顫,覺得他挑選黃笙他們五人出來,竟似是一個誘餌。如此一來,她不願衝動現身。五族人陷在陣內動彈不得,而曲不平和黃笙五人都不敢貿然出陣,那節先更是消失陣中,仿佛從來就不曾來過。
“僵持下去,兩方都走不掉。我們可以出手啦!”龍鬼終於忍不住了。
“我們幫誰?”雪鳳凰反問。眼前這是僵局,如果幫黃笙他們脫身,她和龍鬼就得留下來控製石陣,而那五人走了後他倆是否能再跟上也是未知之數。若是幫五族出陣,黃笙等占盡劣勢,乜邪勢必安排了後著——她實在不想和他正麵為敵,且又為自己添上五族這個強有力的玉璽競爭者。龍鬼想了想,摸摸頭,不說話了。
雪鳳凰在等乜邪的布置。等了很久,預想中的苗人後援並沒有出現,她狐疑起來,莫非乜邪並不想把五族趕盡殺絕?龍鬼打了哈欠說:“不如幫羅怒他們出陣,再鬧下去天也黑了,我不想在樹上過夜。”
說話間,一支飛箭銳聲射來,雪鳳凰不慌不忙等那箭沒入樹幹,方才笑道:“羅怒來求我們了。”龍鬼蹙眉道:“難道他早知我們在此?”雪鳳凰聳肩:“能和苗疆老怪身份相若,總得稍有名堂。”一摸箭尾,果然有片白布,上麵用朱砂蓋了一個凶猛的虎頭。龍鬼湊過頭來,道:“果然是羅怒的印記。”雪鳳凰心下盤算,羅怒既特意相邀,以五族的實力盡可與苗疆老怪一鬥,替她掃除沿途障礙,況她對黃笙那五人實無好感。龍鬼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姐姐可是想好幫誰了?”
“我入陣對付節先,你領羅怒他們從‘生’門出去。”雪鳳凰在樹幹上比劃,隻說一遍,龍鬼笑了點頭,她也不多講,雙足輕點,人飄然飛向江上。龍鬼望了她的背影,高深莫測地一笑,跟在她身後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