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上看結果如何,又幾個起落,安全落在岸上,向水麵看了一陣,見不遠處冒出龍鬼的頭來。她大喜,朝他擺手,龍鬼嘻嘻一笑,又埋進水裏“嗖”地遊向岸邊。
雪鳳凰剛想在岸邊拉他一把,想到自己一身濕衣,急忙就地打坐,運用內力提升出一股純陽之氣。龍鬼趴在岸邊喘氣,瞧見她的背影,暗暗好笑,一撐江堤爬上岸來,也學她的樣祛除身上濕氣。
過了半晌,雪鳳凰向他走來,龍鬼方道:“那人是裏過,暗器炸藥都是他的絕活。”雪鳳凰道:“難怪有那麼多鬼名堂。他人呢?”伸手攙扶他起來,兩人的情形倒仿佛姐弟。龍鬼輕鬆地道:“他被我綁在水底下,哈哈,淹得夠嗆。”
“小鬼頭,你的武功水性著實不錯!”雪鳳凰狐疑地往江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見裏過蹤影,轉頭舉起一塊木牌在他麵前晃,“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龍鬼神情一緊,摸向腰間,嘿嘿笑道:“姐姐好快的身手,說好不問又反悔。”
雪鳳凰冷哼一聲,翻開木牌,仔細看上麵的花紋。這一看不由鬧了個臉紅耳赤,原來他貼身所藏竟是個全身赤裸的木雕小人。她當即把那木牌甩回他手裏,罵道:“什麼玩意兒不好帶,把這種下流東西放在身上!”龍鬼聳肩道:“姐姐有所不知,這叫作‘太子’,尋常沒男丁的人家都會求一個。我娘就是求這個才有了我。她特意做了個小的,讓我帶了好逢凶化吉。”
雪鳳凰悻悻地道:“總之下回別讓我瞧見這東西。”龍鬼把木牌小心藏好,笑道:“我知道啦!姐姐可以上路了麼?”他把手在唇邊一嘬,雪鳳凰便聽到馬嘶聲響起,他留在岸上那馬居然沿了江道跟他們行了五裏。
“我的馬術不精,姐姐是否可以抱著我坐?”龍鬼一本正經地說,一副絲毫不想占雪鳳凰便宜的架勢。不是冤家不聚頭,雪鳳凰拿他沒法,乖乖上馬讓龍鬼坐在身前。她伸手想牽韁繩,卻聽龍鬼一聲長笑,已熟稔地揚起韁繩縱馬飛馳。雪鳳凰暗罵小鬼討厭,隻能小心抱住龍鬼的腰,祈禱不要摔下去。怎麼看龍鬼都不像一個小孩子,反應迅捷、經驗老道,雪鳳凰坐在他身後暗忖,這樣的人為何要挑她做同伴?
江中,裏過的頭緩緩浮出,陰寒的雙目冷冷遙送兩人遠去。
太陽高升,江堤邊開滿了黃色小花,嫩嫩的新芽與花蕊在風中搖曳。雪鳳凰的身子隨了馬馳騁。龍鬼忽然問道:“姐姐是不是掉了一把小鉤子?”雪鳳凰一摸懷中,果然不見,細想她在船上試他虛實,曾撞過他一回,想是那時取了去。這人手腳之利落也是生平僅見,雪鳳凰又是著惱又是欣賞,手一搖,已把東西取回。
龍鬼道:“這東西是姐姐自製的吧,可惜太簡陋,若是加點料,就成偷門八寶中的千機鑰了。”雪鳳凰聽彌勒說過偷門八寶,但她視之為偷門小乘,並未太過在意。這會聽龍鬼一說,起了好奇之心,問:“偷門八寶,你都見過不成?”龍鬼笑道:“哈哈!偷門中最厲害的高手都會打製。等到了前麵的鎮子,我拿來給你瞧瞧。”
雪鳳凰心癢癢的,不住催促他快快趕路。行了一個時辰,兩人總算路過一個村寨,找了戶土人討茶喝。休憩完畢,龍鬼想上路,雪鳳凰堅持要看偷門八寶,他拗不過,隻得覓地打開包裹,小心地在地上鋪開一層。雪鳳凰一眼就看到一把彎彎繞繞又像鉤子又像鑰匙的古怪東西,拿起來端詳,千機鑰看來比黃笙自帶的一串鑰匙強甚,跟偷門大會上開了十九隻鎖的那人的寶貝,有異曲同工之妙。
“偷門的千機鑰,各家自出機杼,形狀有別,也分為三六九等。我這把絕對是上品。”
雪鳳凰當他吹牛,轉眼又被另一支竹管吸引。龍鬼知這玩意兒表麵瞧不出名堂,馬上解釋:“這是蛛絲鈴,一按機關就會吐絲,專門查探有無敵人行蹤。布好局後把管頭剝開,有人觸絲就會響鈴示警。不過這響聲又高又細,隻有高手聽得出,中伏的人卻不知道已被監視。”
雪鳳凰皺眉道:“要是對方也是高手,一聽就知道中了機關。”龍鬼道:“竹管裏麵的簧片可以調節聲音高低輕重,你可以撥成特定的音調,若是太過普通,就能瞞過對方耳目。”雪鳳凰道:“一樣太麻煩。”龍鬼道:“蛛絲鈴另外有個簡單的用法。如用特製的藥水淬煉,讓蛛絲神不知鬼不覺地粘在別人身上,還可追蹤敵跡。”雪鳳凰打了個哈欠,這東西不如她造的工具簡單有效,馬馬虎虎聽完算了。
龍鬼拎起一件皺巴巴的金色甲衣,得意道:“這個金絲囊正合盜墓之用,這回去繆宗陵墓穿它最好,爬進墓裏管叫什麼蟲蟻都接近不了,免去蟲噬之苦。”雪鳳凰瞠目結舌,盜墓要穿這樣難看的衣物,就像給死人陪葬,換作她無論如何不幹。
另外兩樣寶貝長得不賴,一把銀色鑿子,一根黑色長索,龍鬼管一個叫“神工鑿”,另一個叫“飛渡”,挖牆入室就靠這兩樣。雪鳳凰愛不釋手,正尋思怎麼騙到手,龍鬼忽然低呼:“有人!”一把抓起她的手,躲到農家的土垛後伏著。
兩人偷偷張望,有十來騎飛速行過,座上騎者都全身熊皮甲胄,又用朱漆牛皮做成頭盔護住頭頸,左腰長刀,右負勁弩,手上幾杆標槍。龍鬼望著他們的背影,俊秀的臉上添了一抹憂思。
雪鳳凰問:“他們的裝束真奇怪,兵器又那麼多,什麼來頭?”龍鬼道:“他們是徭人。頭盔叫‘固項’,鎧甲稱‘背牌’,他們的刀短刃長柄,自製的弓弩特別犀利,叫做‘編架弩’,手上拿的是‘掉槍’。”雪鳳凰回想前些日子見過衣衫斑斕的徭人,那時未穿鎧甲,五色衣裳遠望錦繡如花。她沉吟道:“黔州很少能看到徭人。”龍鬼道:“姐姐說得對。這些徭人看來武功不俗,真是麻煩。”雪鳳凰嘻嘻一笑:“我沒瞧過徭人的功夫呢。”龍鬼遲疑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兩人躲得發悶,剛想起身,路上又馳來六騎,這回卻是六個束發椎髻的女子,穿了藍色大襟衣,佩了環刀、木弩,模樣甚美。她們胸前都掛了一個碩大的月牙兒銀飾,垂了無數銀鏈銀鈴,飛馬而過時叮咚作響。為首的那個女人有意無意向兩人藏身處瞥了一眼,又繼續前行。
龍鬼忍不住大叫:“糟了糟了,她們竟來趟渾水。”雪鳳凰奇怪道:“你又認得?”龍鬼喃喃自語道:“這幾個水家人是她們族裏最厲害的角色,擅長用藥箭,中了必死無疑。完了,我可打不過。”雪鳳凰托腮道:“光憑裏過他們五人,對付得了這兩批人麼?”
龍鬼眼睛一亮,連聲稱好:“對,對。讓他們先火拚,我們走得慢些。”話雖這樣說,眉頭鎖得更緊。此地多族雜居,雪鳳凰連日來稍有了解,心中一動,問:“這兩批人有關聯嗎?”龍鬼苦了臉道:“怕是有的。朝廷在這裏任用土人和苗人為官,其他烏蠻、徭人、峒人、蕃人、水家五族就結成聯盟,製衡這兩大族。”雪鳳凰思忖後麵恐怕還會有奇裝異服的人趕去,道:“不知有沒有其他路可走?”
龍鬼和雪鳳凰合騎一馬,上了另外一條偏荒小路。一路上龍鬼長籲短歎,雪鳳凰聽了輕笑:“喂,你既然想來趕這趟渾水,又身懷絕技,怕個什麼?”龍鬼道:“這些人得罪不得,就算能勉強對付,他們五族同氣連枝,若是一起發難,幾條命也沒了。”雪鳳凰想了想道:“看來隻能智取,以德服人。”龍鬼不以為然地搖頭,少年老成的臉開始發呆,不再和她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