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空先將前情後果說了,采用的自然是心緣的說法,陸漸由他話中聽出,清臒老僧是三祖寺住持性覺,魁偉老僧則是戒律院首座性明。
性覺不動聲色,默然聽罷,忽道:“帶傷者來。”心悟將心緣帶到他麵前,心緣淚眼婆娑,歪嘴耷眼,模樣兒甚是可憐。性覺將手搭上他經脈,長眉一挑,若有訝色,想了想,伸掌按上他頭頂,心緣但覺百會穴突地一跳,一股熱流走遍全身,頓時酸癢難耐,哎呀一聲,高高跳起。
性明脾性暴烈,見狀喝道:“孽障,住持麵前,也敢放肆?”心緣唬得麵如土色,竟忘了身子已能動彈,雙腿發軟,撲通跪倒。
“不怪他。”性覺搖了搖頭,徐徐道,“他被人以沛然大力衝擊五髒,震動奇經,故而癱軟不起。我以內力為他導引經脈,牽動五髒,故而有此異征,不足為怪。”
性明神色稍緩。性覺又道:“心悟,你將其他傷者帶至藥師院性智師弟處,傳我法旨,請他療治。”心悟領旨去了。性覺轉眼顧視陸漸,半晌不語。性明卻忍不住高聲道:“住持,此事如何裁奪,還請示下。”
性覺微微一笑,道:“師兄乃戒律院首座,執掌刑罰,你先說說如何定奪。”性明道:“依老衲看來,聾啞和尚屢犯偷戒,理應重責三十戒棍,以儆效尤。至於這少年人,大膽行凶,傷我僧眾,但因為不是本寺中人,當以繩索捆綁,移交官府處置。”
他這番判詞十分嚴厲,殊無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陸漸心中不平,欲要申辯,卻又覺此事太過古怪,欲辯忘言,甚是煩惱。性覺卻笑了笑,搖頭歎道:“性明師兄,你好糊塗。”性明一愣,道:“住持此話怎講?”
性覺道:“偷盜之事,我方才知道。盜亦有道,由偷盜之物,足見偷盜者的性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餅、玉糝羹、六和人參湯,均是珍貴茶點,這偷兒專偷此類,足見於飲食一道鑒賞頗精,乃是一位雅賊。”
“雅賊?”性明濃眉軒舉,微微驚訝。
“不錯!”性覺道,“何止是雅賊?活脫脫就是一位愛挑嘴的千金小姐。眾人皆知,聾啞和尚再也粗蠢不過,即便入廚偷食,也是見飯吃飯,見粥喝粥,哪有這麼挑剔的?故而依老衲看來,桂花蓮子羹或許是聾啞和尚偷吃的,但之前的幾樣茶點,卻未必算在他頭上。”
性明沉吟道:“依住持之見,難道賊子另有其人?”
性覺道:“老衲也是猜測,但有疑點,便不可倉促定罪。”性明點頭道:“住持言之有理。”
陸漸不由暗暗點頭,心道這性覺身為住持,確有過人之處,剖析斷案,合情合理。轉眼再瞧,聾啞和尚渾無所覺,隻將手伸入懷中,拈出一隻隻虱子,掐死了丟在地上,陸漸不覺暗歎:“敢情這和尚不隻是啞巴,更是聾子,委實可憐極了。”
性明見聾啞和尚公然捫虱於方丈之中,傷生害命,汙穢禪門,端的肆無忌憚。他心中慍怒已極,開口欲罵,忽又悟及此公兩耳俱聾,性情混沌,即便咫尺雷鳴,狂暴驟至,於他也不過蕙風和雨,渺不沾身。想到這裏,這一口氣竟發泄不得。
這時忽聽方丈外傳來一陣咳嗽,撕心裂肺。性覺不禁眼皮微抬,笑道:“性海師弟麼?好久不見,快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