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令人堪白頭(七 )(3 / 3)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隻不過是因為沒有麵臨真正絕望傷心的境地。丁開山此時越哭越是淒厲,先流下的是淚水,最後眼中冒出的卻是一股股血水。

隻因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戰禍實在是太過慘烈:同胞相互殘殺,保衛家國的軍隊竟要去滅亡自己的國家……那痛哭聲,令人縱是在數裏之外聽聞也不免心下惻然。

還有誰!天地間還有誰能阻止這場浩劫呢?

尾聲:漢皇知是真天子

皇城裏,宮燈高掌,舞娘正作著胡旋舞——身形翻飛如蝶,舞衣燦如朝霞。

皇帝和他的妃子正在飲宴歡遊,突然有人來報:駐守隴山的丁開山丁大將軍一夜暴病,不治而亡。皇帝大驚之下,立即揮退了翩然起舞的舞娘,大放悲聲。

可戰爭年年都有,將軍始終會有人來做,隻是不知再過得一些日子,又還有誰能記得這昔時的故人呢?

隴山,天地間一片蒼茫,大雪已覆蓋了屋頂地麵,連梅枝最細末的枝條也已銀裝素裹。

在這樣冷峭的雪夜裏卻有人獨立中宵。那人穿的隻不過是件普通的灰色裘衣,此時獨立於雪地,卻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清華高貴。隻因她本就有著最高貴的血統,她身上流著的就是當今天子家的血液。

此時,離丈夫丁開山大將軍的死訊傳出已有兩月了。她靜靜站著,眺望遠方,沒說一句話,也沒動一動。那灰色的身影似已被剪成天地間最深刻的落寞。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在詩中最為絕美的詩境,在如此冰冷的雪夜,卻隻讓人覺得孤寒難耐。

這時,卻有一個男人正緩緩向她走來,而他竟隻有一隻腿。

她看著他,本來毫無表情的麵容突然變得生動起來。先是吃驚,繼而是微笑,最後連眼眸的最深處都滿是笑意。

隻聽她柔聲道:“是你麼?”獨腿人歎了口氣:“不是我。我已在兩個月前,便暴病而亡了。”

她一下笑出聲來,跳上前一把摟住來人的脖頸。此刻若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吃驚得合不攏嘴——一向最有風度、最講儀態的翠微公主居然會縱身跳起,想必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

可獨腿人卻沒有動,始終僵直著身子,站在原處。漸漸的,翠微公主的笑容也開始變得勉強起來,本來抱住他的手也已慢慢鬆開。

隻聽獨腿人道:“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也開心了。但我卻想不通,你是怎麼察覺出那個丁開山並不是真正的我的。”他在說開心時,語氣神情中卻委實沒有顯出半點兒開心,隻因他在紅葉鎮一役中已學會了不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至親。

翠微公主本來狂喜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冰冷,她垂眼冷然道:“其實,我處死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不是你。”

獨腿人的目光一時如刀:“原來你想殺的,本就是我。”這已不是問句,這是平靜的敘述了。

翠微公主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她拉一拉衣襟,將自己包裹得更緊,似是再也禁不起這刻骨的寒意。隔了半晌,她才慢慢道:“無論是誰,若是要做出不利於當今的舉動,便隻有死。即使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皇權高於一切,本就是我從小接受的教育。”

那獨腿人自然便是真正的丁開山。而那冒牌貨就在剛到隴山的第二天便“暴病身亡”了。未想到奸人們苦心孤詣、計劃周詳的驚天陰謀竟然就這樣被輕輕巧巧地化解掉了。

可是丁開山似乎很難為之慶幸,他的眼神慢慢熄滅了。一步……一步……他拄著拐杖,緩緩邁出這院子。身後的女人本想喚住他,可是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雪花大片大片,在風中亂舞。

丁開山不知經曆了多少詭詐和血戰才一步步挪回隴山,可是現在好容易到了,卻又得轉身離去了。

風好冷啊!一片雪花落到丁開山眼前。他伸手接住,那雪花一瞬間便融化在他的掌心。

丁開山的目光凝注著蒼穹的最深處,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喃喃道:“死了,丁開山,已經死了……”

一個孤獨的獨腿男人在雪原中越行越遠,隻在身後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足印。但一陣朔風吹過,立即有雪花前仆後繼地擁上來。隻一恍惚,那足跡就消失了。

好一片蒼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