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句話本已不必回答,可綰綰卻還是淡淡道:“你右額上的那個月牙形傷疤是七歲時我們在後園爬樹,我差點從樹上掉下來,幸好有哥哥你扶穩了我。可是你自己卻掉了下去,弄傷了頭。我們當時拉手約定誰也不許告訴爹娘,為這,還各挨了一頓板子。”
丁開山的目中又有淚湧出,可是雨水立即衝走了淚水。他當然記得那個午後。這件事除了他和綰綰,這世上絕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猛然,丁開山彈身坐起:“綰綰,你嫁給柳輕蟬多年,還記不記得到隴山的路?”綰綰大驚失聲道:“隴山?那兒離這裏至少有千裏之遙,莫非你竟要我帶你回隴山?”
丁開山麵上的淒苦更甚,他苦笑道:“你帶了我又怎麼可能去到那麼遠的地方。前路凶險重重,他們還不知會派出多少人追殺我倆。而我,而我……我現在已成了一個廢人。”
丁開山的頭慢慢垂下,可剛一低落,卻又猛地抬起。他的目中充滿了新的希望,堅定道:“除了我沒人知道你還沒死,你去!你去一定不會有人想得到去阻攔。到了隴山,你先去找嫂嫂,讓她一定要阻止任何兵力的調動。”
綰綰皺眉道:“哥哥說的是翠微公主麼?我隻在出嫁前見過她一麵,但她又怎會認得我,信任我?”
腿上的陣陣劇痛令丁開山幾乎語不成句,隔了半晌,他方才吃力道:“她的閨名叫蘭翹,這世上隻有她皇兄和我兩個人知道。”
綰綰伸出柔軟的雙手握住了丁開山的大手,目中充盈的似是對他的承諾,堅定而又鄭重。隻聽她柔聲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趕到隴山,一定會找到她!隻是你,隻是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丁開山一手撫著綰綰濕透的頭發,顫聲道:“隻望你和她千萬不要出事,皇上能逢凶化吉。至於我……已經不重要了。”
丁開山這話一出口,綰綰竟撲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丁開山歎了口氣,寬慰道:“綰綰莫要傷心,天子是萬民之父,何況今上天縱聖明,宅心仁厚,丁開山縱是身死,也理應保得他周全,這才是為臣子該盡的責任。”
可綰綰的哭聲不見停歇,卻反而更加淒惻,更為決絕。女人的情感本來就不可捉摸,丁開山隻能軟倒在泥水中,無力地看著妹妹痛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綰綰總算盈盈站起。那雨已漸漸停了,可她臉上的淚痕卻還未幹。
丁開山怔怔看著她直起身子,怔怔看著她從袖中摸出個哨子,怔怔看著她吹了一短三長的四下。他實在不明白綰綰到底在做什麼。可哨聲剛響後,天邊卻立時出現了一道黑色鳥影。就見綰綰從懷裏掏出支描眉的細筆,在竹哨上寫下幾個字,綁到黑鴿腿上。她的手一鬆,黑鴿便展翅投入那碧藍的蒼穹。
丁開山猛地一驚,失聲道:“你在做什麼?”綰綰垂下了腦袋,一個字也不說。
“紅葉鎮上的當然都是些人,他們吃不慣人間食物,隻因這幾年來我們給他們飼喂了來自苗疆的蠱蟲,所以無論是他們的身軀或者靈魂,都早已完全歸附我們所用。”丁開山這時才想起小鳳仙的話。
男人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女人說真話時他們偏偏不肯相信,但女人說起謊來卻又能騙死他們不償命。
綰綰自然也已被他們完全控製了,隻可惜丁開山現在才明白一切,卻是太遲了。丁開山已說出了另一半兵符的下落,綰綰竟也是這連環套中的一環。他已想通,為何自己第二次逃出得那樣容易,隻因他們已令張居堂扮成暗援等著他,他們要將他一次次逼入絕境。
人豈非隻有在身處絕境時心誌方才最為脆弱,而在最脆弱絕望時,人最相信的豈非就是自己的親人?
丁開山睚眥欲裂:“你們到底想要如何,莫非接下來就連你嫂子——堂堂公主也要加害?”
綰綰垂頭道:“我隻知他們已找了個身材和你相仿的人,用刀圭之術將他整作了你的樣子……”話未說完,綰綰又不禁大哭起來。
丁開山卻已全身冰冷,好周密的計劃。他剛剛甚至已告訴綰綰怎樣取信於妻子,而他們派去的人想必沒人能分出真假。到時兵符合在一起,兵令如山,想必三十萬大軍即刻就要揮師皇城,到時隻怕再也沒人能夠阻止這場腥風血雨。
丁開山忍不住仰天嘶聲哭喊:“天啊!難道你竟真的忍心生靈塗炭,奸人得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