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藏禍機不可測(五 )(1 / 3)

那女子很美,她的樣子竟讓人覺得像極了天上的仙子,此刻即便墮入凡間,也不能輕辱。可是常歡卻一眼也沒瞧她,他的眼一直盯著自己空空蕩蕩的袖子。

那女子一扶雲鬢,輕輕將垂下的一縷發綰到耳後,那姿態美到了極點。天底下的任何男人見了,隻怕都會心神俱醉。

隻見她福了一福道:“將軍與常先生敘話,賤妾本不該打擾,隻是貴客遠道而來,此刻想必正又乏又餓,賤妾已備下薄酒為將軍接風洗塵,但望兩位千萬莫要嫌棄。”

她的語聲和姿態都像是一位最守禮、也最會待客的好主人,麵對她,誰又好意思成為惡客呢?

上好的美酒,豐盛的盛宴,絕色的美人,同時她還是風雅的主人。若非花廳一角還隱隱能夠看到那洞開了一麵牆的陰暗石室,又有誰能想到,丁開山他們方才經曆過的一切神秘莫測卻又凶險非常的怪事呢。

丁開山像是完全忘了之前的遭遇,忘了鎮上消逝的生命,忘了妹妹、妹夫的死。此刻他隻是佳人的座上貴賓,而主人家正在殷勤地向他布菜勸酒。

就聽丁開山笑道:“我實在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夢中。前一刻我還以為自己遇上了惡鬼,現在卻覺得入了瓊台仙子的洞天福地。”常歡卻一個字也不說,隻用剩下的左手端了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痛飲。

那女子笑道:“將軍實在太過抬舉,像賤妾這般誤入風塵的苦命人,又哪裏配得上仙子二字。”

難道這清雅高貴的女子竟然出自風塵?

丁開山目光閃動:“姑娘想必就是樂藝妙絕天下的白牡丹白姑娘了?不知白姑娘將我等囚在此處,究竟有何用意?”

那女子道:“丁將軍好眼力,賤妾的確姓白,至於這白牡丹倒是人家送的花名了。可是賤妾並非此間主人,此來隻不過是代主人款待二位,想請將軍答應賤妾的一個不情之請。”

丁開山麵上雖淡淡的,心頭卻越來越重。這詭域險地的美麗佳人提出的不情之請一定不會是什麼容易的事。她要的是什麼?

難道是丁某人的大好頭顱?不像。常歡此刻還活著,顯然是因為他們本想借重他的無雙巧技。那麼這事件背後的神秘主持到底是鬼還是人?鬼物叵測,大抵不過是愚人自己嚇唬自己的蠢話,丁開山征戰南北數十年便從未撞見過。那麼隻能是人!那人竟會比鬼物更狡詐凶狠,他圖謀之大已超出丁開山的想象!想到這裏,丁開山在這深秋時節,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白牡丹不等丁常二人說話,又嫣然笑道:“賤妾新得了支曲子,還從未在人前演練過。賤妾的不情之請就是煩請將軍和常先生對此曲品評一二。”丁開山“啊”的一聲驚歎,他實沒想到白牡丹的請求竟不過是讓他倆聽首小曲而已。他的心下一陣輕鬆,未曾留意到身邊常歡的神色正變得難看無比。

就聽丁開山道:“主人雅意,我弟兄倆怎好拒絕?何況能有幸一聆姑娘的妙音神曲,實是丁某的三生之幸。”

琵琶已在抱,白牡丹一琴入手,整個心神似都已凝注在這古樸的樂器上,再也沒瞧過旁人一眼。隻見她素手輕輕一撥,那琵琶陡然發出錚錚聲,再一撥,曲調已成。

那曲兒竟是李後主的《烏夜啼》:“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烏夜啼》本是琴曲,正是亡國之君李後主在國亡後的軟禁生涯裏所作的泣血絕唱。此刻入了白牡丹的琵琶,更似夾帶著一股股淒風苦雨。那曲聲蔓延開來,既怨且慕,越來越是淒惻。如在耳邊,如在心底。如風聲,如浪濤。

丁開山並不甚通音律,開始尚不覺如何,可隨著琵琶聲越來越幽怨無奈,這鐵打的漢子竟也隻覺心頭一酸,不由自主地想起妹妹一家的慘死,弟兄們的相繼失蹤,老十三的自焚……最後那曲聲直入胸臆,丁開山心頭迷糊,此刻便是有人要了他的腦袋,大概他也會立即給了人家。而常歡則早已淚流滿麵地伏在地上,匍匐著爬向白牡丹的腳前,竟似要去親吻她的腳踝。

突然,窗外有人低低飲泣,同那琵琶曲聲和在一處,互相感染,愈發淒惻婉轉。令這宴客的花廳變為人間地獄,滿是痛苦的號叫,絕望的歎息……丁開山隻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體內的血液就如同江河之水,洶湧澎湃,急待找到一個泄口。

就在這時,遠處飄來一縷洞簫。尋常洞簫通常都會在清越中透出幾絲淒涼,可這簫聲卻歡快明麗至極,就如懷春少女在山間歌唱,像明星朗月照拂著暖春的大地。本來淒楚的琵琶曲被這洞簫一攪,跟著漸漸拔高,竟也不由變得輕快起來,而窗外的哭聲、歎息也驟然停住。

丁開山這才總算穩住心神,才見常歡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本來迷惘的眼神漸漸轉為清明。

琵琶聲驟然停住,那風姿綽約的牡丹仙子此刻發絲淩亂,雙目赤紅。她噴出一口鮮血,一個翻身已穿窗而出,而她翻出的方向正是那洞簫聲的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