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3)

隻不過這些都是外界對於這個陰陽家神秘元老的臆想罷了。

東君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山腳下,這種霹靂般的速度要求可把跨下的那匹棕栗色的馬差點兒累個虛脫。抬頭望了望竹林密布的山,她一個旋身下馬,伸手確定了一下後背包袱裏的東西還健在後拍了拍馬屁股,吃痛的馬兒一個撲騰,就永不回頭地照來的路線溜了。

之後的山路難行,還有各種陰陽陣,她得徒步。

楚南公年事已高,單純的避世當然容易被打擾,所以他就在老窩周圍布滿了各種陰陽陣來考驗到訪者--想見我?行,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當然,闖一個看不出來能力,所以你就多闖幾個吧。至於讓你闖幾個,看我心情。

作為陰陽家的長老,楚南公自是精通陰陽術的各種境界,他的這些陰陽陣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有一些甚至有耍人玩的嫌疑。那麼從謹慎角度來說,這些陣偏偏也就需要一個同樣飽覽群術的人來闖。哦如果是不怕死的硬漢,去叨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南公的日子過的挺無聊的,缺色彩。

綜上,為保成功率,嬴政那邊自然會示意李斯速戰速決,那最好的人選就是忠心耿耿為他效命的陰陽家。現在的陰陽家除了東皇太一和東君教主,還真沒有別人能達到通曉全體的程度,陰陽家自然也不會給別人機會讓他們達到這個程度。

--既然李斯找上了從不參與實戰的她,必是把一切都打聽明白了。

--既然都打聽明白了,態度也就很明顯了。

對此,東君的對策很簡單:雖然並不清楚為什麼非要把這個老頭搬出來,但既然是命令,那就來闖闖唄,行了就請出山,不行她也有回絕的理由,總之她不吃虧,還能把嬴政哄的舒服。

一開始還挺順利,遇到的陰陽陣是她熟悉的,隻要對規律熟悉,輕點幾下足尖,空中再翻兩下身子就能輕易通過,隻是最後的這個……

東君試著和這個陣法糾纏了一會兒不禁感歎楚南公這隱居的日子是過的有多寂寞,現在大體上看來至少是把陰陽家現有的三種陰陽陣結合後又加了三種陰陽術進去,真是不嫌自己一大把年紀精力多。

估計那老頭現在正一臉事不關己的看好戲的表情在他那個藤椅上窺探著這個陣法裏的她吧。

側身避開麵前的藍光,東君將懷中的包袱一扔:“前輩!晚輩的這套茶具可是來之不易,這陣裏太容易一個不小心了,您可要接好了!”

楚南公作為一個老頭,當然會有點兒老年人的特殊癖好,比如愛就著夕陽喝喝茶,就著朝露喝喝茶,就著蟬鳴喝喝茶,就著狼嚎喝喝茶……總之就是對茶有個獨特的追求,茶具茶葉什麼的用來走後門非常有保障,當然,這也因人而異,並不是所有人烤一套上好茶具遞上他就會接受,否則的話,即使有陰陽陣作屏障,這避世的日子想必也不會清靜--來找他的人估計會把他的陰陽陣踏掉鏈子。

隻不過沒有像以前那樣從空中來過一股力量把包袱帶走,而是從地麵破土而出了幾絲氣息,將包袱穩穩地接住,然後……沉入地麵。

哦改走地遁了啊。

看樣子這次是不能抓著包袱搭順風車了。

冷漠。

東君一臉冷漠地看著在地麵上逐漸消失不見的包袱,心裏終於有幾分明了。這個陣法居然是以幻象為整體,周遭卻又是現實。比如她腳下的地麵,經過包袱的誘導之後,看著的是虛空,踩著的是虛空又是實體,存在的則是實打實的實體。一旦她認定腳下隻是幻像而一個俯衝想要像包袱一樣“遁地”的話,肯定會一頭撞死在這裏。

真是……夠狡猾,居然弄出這樣的障眼法誤導人心。

那就破陣。

“南公,請!”

話音剛落,周圍空間似有生命般向外擴張,頃刻間她便立於一處崖邊,身前是幽幽深穀,是漫天的火光。

這個場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所有的一切,原以為的幸福,原以為的安逸,都終結在了這裏,是她親手種下了這火種,在六七歲的小小女孩兒的年歲裏,親手斷送掉那些曾經最親近的人的性命,她甚至連雲一的命都沒有能力去保住。

東君冷冷一笑:“南公,我雖對此景心有芥蒂,但並不代表我會對它再有所動容。”她立於黑暗,將背挺得老直,“天一已死,現在站在這裏的,是東君。”

楚南公的聲音從上空傳來,蒼老的音色帶著憐惜:“東君,你有執念。”

麵前的景色又突然一變,她立於林中,周圍是燒焦的斷樹殘枝,還冒著冰冷的熱氣。

很明顯的被火海洗劫後的山穀。

東君往周遭望了一圈,確認自己當年屠殺的時候隻是高高在上地站著,絕對沒有下過山穀,那麼此陣的這發……應該就是旖旎之境。

--旖旎迷夢,夢中人不願醒。

隸屬於水係獨有的的旖旎陣法,完全取到了「水性無常」的精髓,通過不斷的變換探知境中人的內心深處最不自知的最畏懼的東西,從而牽製其魂魄,攻潰其心線。

攻心遠比攻人來得更加可怕。

東君往前走了一段,走著走著腳下便碰到了一具屍骨,這屍骨的骨頭架子沒長開,一看就是個小孩子專屬的身形,燒焦的皮肉輕輕附在了骨頭上麵。頭發被燒了個稀爛,但依稀可見兩個調皮的包子狀發髻。

估計是火海蔓延的時候逃到了這個火勢不旺的地方,幸運地留了個全屍。

東君卻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年殺的人太多,見過和雲一差不多大的幼屍太多,這樣一幕擺在她麵前竟然激不起她半分的情感波瀾。明知道在這夢境中,明知道眼前的這具屍骨就是她親手火葬的雲一,是對她最重要的雲一,卻也能這樣麻木不仁。

哦對,她早就死了,在那場大火裏,和雲一一起死了,和穀中的人-愛她的,護她的,欺負她的,討厭她的,一起死了。

歡聲,笑語,歲月,妖嬈,什麼都沒留下。

現在的東君,也不過是個會思考的空殼而已。

空殼又怎麼會有感情呢。

東君抬起腿,低下頭,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腳。她要親眼看著,親眼看著現在的自己是有多麼的行屍走肉,多麼的殘忍不堪。

落腳,將那骨架毫不留情地踩碎。

一腳不夠,再踩一腳,一腳接一腳。機械般的,看著自己的腳抬起又落下,看著腳下的屍骨被自己碾成粉末。

明明沒有感到心痛,眼淚卻不知何時就溢出了眼眶,連成了淌,模糊了視線。

“南公,夠了嗎?夠了嗎?!夠了嗎?!!”東君屏住呼吸,努力遏製住眼角的酸痛,聲音處於崩潰的嘶吼邊緣,“居然用「水中花」來控製晚輩,說出去怕是並不好聽!”

“「水中花」本就是順著心中執念所生,東君,你若真麻木不堪,又怎會有眼淚。”楚南公將幻象崩裂,“你個丫頭也是厲害,居然在被控製的情況下還能感知理智,著實是我們陰陽家少有的天才。”果然是繼承了你娘的優良血統。

“算了,為了感謝你送了老朽一套不錯的茶具,你就進來吧。”

柴門被輕輕打開,竹林的幽道似乎變得更加靜謐了。

東君抬手將臉上的淚痕擦幹,像擦雨水一樣簡單,隨後邁步進門。

繞院子走了一圈,才見到楚南公的身影。

南公在釣魚,用一把沒有魚線的魚杆。

“昔日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東君好奇,南公這又是在等哪個願者?”

楚南公抖抖眉毛,在熏暖的陽光下享受的好不舒服:“等該等的,總能等到的。比如……”楚南公轉頭,一張被胡子覆蓋完整的看不清表情的臉竟表達了赤裸裸的得意,“我就等到你了啊丫頭。”

東君麵無表情。

“咳……咳咳……”見東君並不怎麼配合,楚南公故意咳嗽了兩聲轉移了話題,“什麼時候走哇丫頭?”

“南公若願意,即時可走。”真正的聰明人說話隻會賣關子,從來不拐彎抹角。明白人說說明白話,至少就這點,東君是在心裏又對楚南公的敬意又深了一層,“感謝南公對東君的寬容。”

--放她出陣;不就著出山這件事兒為難她。

預知如南公,通曉過去,探測未來。

“老朽也不是對你寬容,有些事情,弄得太複雜也確實不好。”楚南公慢慢悠悠從藤椅上站起來,帶著東君往外走,“君丫頭,如果我不放你出陣,你覺得你之後會遇到什麼?”

“水,乃陰,土,乃陽,木,乃雙生。此陣乃這三元素相合,這是東君的基本分析。”隻不過是基本,除這些又加了什麼更複雜的術法進去,比如無聲無息無影無形植入身體的「水生花」,簡直是防不勝防。

再闖下去,她東君,恐怕也會折在這陣裏。

楚南公滿意地扶了扶胡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的陰陽術造詣真的是不輸上一任東君。”言畢,眼角微張,去瞄身後東君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