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 / 3)

李斯的嘴角在東君看不到的角度抽搐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子。雖然脊梁骨酸痛地過分,但他的表情依舊風輕雲淡的:“東君教主多禮了,李斯有要事相談,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年齡大了還真是有點經不起折騰。

“李斯大人多慮了,這摘星閣內外皆我陰陽家人,絕不會對此次你我的談話造成半分困擾,李斯大人不妨直言。”東君回絕地幹淨利落,不等李斯說下一句話,馬上接著道,“想必李斯大人一定不會介意我好好教育一下這種不懂禮貌的下人的,畢竟這種沒禮貌的人會敗壞了始皇陛下的英明。”

話畢,抬手,蒼白過分的纖細手指直直地指向地上的人,一道白光從指尖射出,瞬間便有漫漫大火將禦前侍衛焚燒吞噬。

刺眼的火光,直直地映在那雙金色的眼睛裏。那雙眼睛沒有為此展現一絲波瀾,好像一麵精致的鏡子,永遠不會做出任何事實以外的反應。

沒有人為那烈火中的慘烈叫聲露出任何同情的情緒,也沒有人敢為他求情。

亂世中的人命,不過如此。

管你是王朝貴族還是賤民百姓。

每個人,都需要有一張偽裝的麵具,堅硬的,深嵌於皮肉的,虛假的。

隻不過為了那個好笑的“活著”罷了。

“想必東君教主已經消氣了,不知可否聽一下李斯的來意了呢?”李斯恭恭敬敬地再次將腰彎了下去,隻不過這次沒有向著近在眼前的東君教主,而是恭恭敬敬地拜向門口的陰陽家弟子。

門口的陰陽家弟子懶懶地伸了個很有深度的懶腰:“不愧是相國大人,這都能看出來。”一通佩服完了之後,便揚聲朝“東君”喊道,“退下吧!”

不待眾人還沒驚訝完麵前那逐漸消散的“東君”,那陰陽家弟子又開口了,語氣一樣的生硬,但是卻加上了該有的禮節:“李斯大人裏麵請吧。”

李斯沒有動,“東君教主客氣,還是教主為上。”

“陰陽家弟子”好笑地眨了眨眼睛,活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見狀李斯竟也不再拘束於禮節,隻是以他那難得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靜靜地麵對著麵前那個眼睛眨啊眨的小姑娘。“東君教主何必呢?是怕李斯來意不善麼?”李斯說這話的時候竟有些無奈。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麵前的這個才是真正的東君教主,剛剛的那個,隻不過是個用來測試他的障眼法罷了。

這種行為,倒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在變相的向家長要糖吃。

總是有些幼稚和愚弄的成分在的。“怎麼?李斯大人心疼了?”東君努努嘴,“即使是假的,李斯大人也一定明白沒有我的授意,沒有人敢這麼做。難道

……東君做的不對麼?”

最後一句竟沾上了些耍無賴的孩子氣,並且是很無賴很委屈的那種。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李斯還是有那麼一點兒蒙的。

那嚴聲厲詞,位高權重的東君教主,實際上是這麼一個純真的小孩子?

陰陽家的門規一向是嚴謹沉悶,決不允許絲毫差錯,這個孩子的存在……為了什麼?

李斯的腦筋不禁多轉了幾個彎。

“哎呀李斯大人別這樣看著東君,東君好怕的。”看著李斯那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遊蕩,東君像模像樣地縮了縮脖子,抱住雙臂。那模樣……倒真是一個膽小的孩子該有的正常狀態。隻是那雙眼睛,在這一瞬間沒有顯現出孩子的那般純真。

李斯怔了一怔,不禁定眼,仔細看去,但見那孩子素錦著身,淚眼汪汪,眉目卻是很秀氣,倒真像那些算命的常掛在嘴邊的吉人天相。

“哎呀不玩了,沒意思。”東君笑嘻嘻地轉頭,向閣內走去,“李斯大人進來吧。啊對了,其他的人就在外麵等著吧,人太多我害怕。”

“這……”一幹侍衛麵麵相覷,陛下的命令是貼身保衛相國大人,但這奇奇怪怪的東君教主的命令也不容他們違背,這下子,還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無妨。”李斯抬手止住了一幹人的滯濘的步伐,隨即大步跟隨著東君向摘星閣深處走去。

即使前方是更艱難的考驗,也要向前。始皇陛下的千秋霸業,絕不能因他一人而止步。

女子站在鏡子麵前,有點僵硬地扯起了嘴角,使得那弧度看起來像一個笑,然後緩緩揭下臉上的麵具。

精致的麵龐,像沒有生命的娃娃。傾國傾城的容顏,也不外如此。

她慢條斯理地理著頭發,聽著外堂的對話。

“相國大人有什麼事兒就快說吧,東君想早點睡覺呢。”

“東君教主,陛下想請南公出山,助我大秦一臂之力。”男人的聲音堅定、嚴肅,還帶了一點不易被人發覺的決絕。

聞言,女子梳理頭發的手一頓,硬生生地扯斷了幾根發絲。

似乎都有些驚訝,外麵也一度沒有聲音。女子愣了一瞬後,將頭發從梳子上取下,將發絲在手指間撚揉著。

然後,她聽到了外麵嬌俏的女聲的回答:“哎呀,南公一把年紀了,相國大人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此時,深山中的楚南公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鏡子前的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斯在心底猛地打了個趔趄。

“啊都這麼晚了啊!”嬌俏的女生再次響起,帶了幾分霸道的意味,“相國大人,東君要沐浴更衣就寢了,您看……?”

……

這外麵旭日高照的,午時還沒到,傻子才會相信這個理由。

這逐客令下的可真明顯呐。

李斯眉頭微微蹙起,看著眼前那個看起來好像不諳世事的女娃,終究是隻能離開。

“李斯告退。”

原以為會受到很大的質問,卻比想象中的進行的更加荒誕。

李斯赴手前行,在長廊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稚嫩的身影已經看不到,隻剩下一片清冷的室堂,堂內,紗幔空蕩地垂掛。

空蕩,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