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的溫度瞬間淡冷了下來,深若冰川,淡若素雪。
前麵深林處有個聲音在一字一頓地問他:“絕望麼?”
嗬,絕望?
“絕望於我,沒有任何意義。”白鳳身形微微一顫,臉上露出了一個虛幻的笑,竟有幾分世事的蒼涼的意味,“何為絕望?何又為希望?這世上,又有什麼不是沐血而生的?既然要生存,就要付出代價。”
“哦?”那個聲音好像更近了一些,但仍是飄渺不定,“那你說,你能活生生的在這裏,是不是要不要付出點兒代價呢?”
白鳳靜靜地立在原地,看著眼前那抹越來越近的人影,眼睛眯成了危險的弧度,卻沒有習慣性的將白羽夾在指尖。
或許…..這個人,並不危險。
他竟然這樣想。
“我的命,還不需要別人來決定。”鎮定,已經成為了他這些年來的信仰。篤定的,不羈的,驕傲的語氣,一如當年。
聞言,深林處的那個人揚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和煦的嗓音緩緩流出,如喃喃的讖語,蒼老的曲調,不帶任何感情地警告著他:
“若你是,願不負;若你負,輪回入。”
這次的聲音清晰而明朗,好聽的聲線仿佛能融化萬川冰雪,而這聲線卻因為唯獨少了那份最重要的感情而成為了千裏冰霜。
居然是個女人?
待白鳳再次定眼看那個地方時,哪裏還有人影?
陽光漸漸地稀薄了開來,風聲慢慢地淩冽了起來,一切的過去似乎都在被切斷,撕裂,飛散。
一枚白羽隨風而飛,飄到高處不勝寒的地方,逐漸帶起了白鳳不屑的態度。
輪回入?
真是可笑。
卯足內力,白鳳在一瞬間衝了出去。
彼時她微笑如水,卻不曾有真言相待。那一瞬,命途變幻,滄海洶湧,紅塵蒼舛,天際的明月遙不可及,過往數十載歲月一朝傾塌。
一生夢晚。
“東君,看夠了嗎?”他知曉自己已經在她身後已經站立許久,許久到她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的存在。
果然,站在高台上的女子毫不意外,隻是悠悠然地將懸浮在空中的夜明珠收起,沒做任何其他的反應,毫不客氣地繼續將背影對著那個人,大步離開。
沒有尊敬,沒有服從,甚至是連最虛偽最敷衍的問候都懶得給他。
“東君,你的命,本該如此。”
幽幽的一句遠遠傳來,如魔咒般回響在陰陽家的羅生堂。
女子的腳步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停駐,隻是亮出了一直拿在手中的夜明珠,繼而一個翻手將它摔碎在地上。
她冷眼地看著地上的碎片,繼而倔強地將頭抬得更高:“你沒有能力阻止我,你也沒有資格。”
那是一張姣好的麵容,上麵有著人世間唯一的一雙金色瞳孔,神韻冰冷。
像是不甘心般,在邁出門前她又冷聲重複了一遍:“東皇太一,你沒有資格。”
悲莫悲兮生別離。
那血如此森冷,碰觸在指尖,碎成萬千細屑,在黑暗裏化為齏粉,在洪流中聚集成燃雲,然後砰的一聲,炸開成濃濃的烈焰。
東皇太一緩步走至高台,站在女子剛剛站立的位置,目送她離開。
東君,我雖無力阻攔你,但並不代表我不會成為你的阻礙。
東君,看到那塊玉模糊的未來,你是怎麼想的呢?
東君,你這個這個性子,到底是像誰呢……
那笑意深刻於記憶深處,每每想起來的時候都覺得心力交瘁。
“相國大人,教主正在休息,吩咐過了不見任何人,您請回吧。”陰陽家弟子恭恭敬敬地將李斯攔在了摘星閣的門口,大有堅決執行命令之意。
“哼,區區一個小小的陰陽家教主,竟敢不見堂堂當今的相國大人?還不快……啊!”“讓他出來”四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覺得心髒在剛剛的一瞬間變得麻木難忍,整個人深深地跪了下去。
剛剛還一臉威風的秦國殿前護衛就這樣跪在了摘星閣的門前,猙獰的表情從臉上溢出,背脊彎下,身形狼狽,帶著一種求生不得的難忍,求死不得的苦楚,卑微地如同螻蟻。
“區區一個秦國的護衛,竟敢這麼在我摘星閣前麵放肆?是誰給你的膽子?”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沒有隨從的儀仗,隻有一個倩麗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漸清晰,帶著萬千壓迫的氣息,撲麵而來。
縱然是李斯,從前也沒有見過這位教主的真容。因為她從不露麵於世人,哪怕現在,也像東皇太一一樣遮的嚴嚴實實。
李斯隻知道,始皇陛下一直想宴請這位陰陽家占卜高人,卻總是被她嚴詞厲聲給不客氣的拒絕。
敢那樣和陛下說話的,恐怕除了那些叛逆分子,就是陰陽家這個東君教主了。可偏偏陛下對這個東郡教主讚賞的很,誇她什麼“於厲言中顯真意,乃真貴人也。”
貴人個鬼啊!
“打擾東君教主休息了,受始皇陛下之命,李斯才來冒昧打擾。”李斯的語氣表達的說得很客氣很莊重,作揖作得深度也夠力度也夠,但是東君聽出來了這話中之意:始皇陛下的命令你總不能不聽吧?
用嬴政壓我?
“這位……”東君直接無視掉李斯,徑直地經過他走到那個在地上抽搐的侍衛麵前,不緊不慢的繼續問道:“問你話呢,抬起頭!回答我!”
李斯依舊呈彎腰姿態,麵無表情。
侍衛依舊在地上抽搐,語無倫次。
東君依舊睥睨地站立,身形筆直。
這種情況就這樣一直僵持了好久好久,久到那位站在門口的陰陽家弟子忍不住地打了個嗬欠。
這聲嗬欠打的正是時候,打破了沉默的僵局,東君適當地挪了挪酸痛的腿。
“李斯大人何必如此多禮,論位分,該是東君向李斯大人行李才是。”東君自動過濾掉了剛剛僵持的時間,好像剛剛看到李斯一樣,微微欠身,“李斯大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