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2 / 3)

臥榻邊一男童靜了許久,這會兒卻是驟然開腔,童言猶是稚聲嫩氣,卻堅定得很:“太爺爺,孫兒今後定當發奮,替甄家討返回門楣光耀。”那老者聽了勉力一笑,甚是寬慰,甫是抬手欲去撫一把這曾孫兒的腦袋,又昏迷過去,子媳兒孫手忙腳亂,紛紛將其攙起錘揉喂水,那小男童則乖巧退至邊上,瞧得那太爺爺漸而醒轉了一些,才是默默地佝腰背手,頹然走出屋外,才四五歲大小的幼兒,立在院內,揚頸長歎了一聲。

崔嫣本已是閃身出了院,扒在那籬笆牆外,並不願驚動裏頭人,見他無比老成的模樣,卻是忍俊不禁,豎了披衣帽子,擋了半張臉蛋,伸出半邊頭勾了勾手指,嘴裏噓了一聲。那男童拔腿便跑出來,見著個鬼祟女郎,道:“姐姐在我家門口晃甚麼?”

崔嫣蹲了下來,見他雕眉星目,雖有日後影子,輪廓尚留了些不曾全消的嬰兒肥腫,還來不及完全長開,五官與那僅見過一麵的小豆包肖似得幾近一個模子刻出,迫近了,幼兒乳香未曾褪去,不覺伸手過去,怔然順撫一回。

男童隻當是自家親戚來探病入膏肓的太祖,扭了頭便欲喚爹娘,崔嫣將他一拽,捂了他口,再瞧他露在外頭一雙烏黑瞳仁宛如小鹿,一時瞧得心癢,就手將他軟嘟嘟的臉使勁兒捏了一把,細聲嗔道:“小討厭鬼,不許喊!”

男童被捏得恁疼,終歸是個孩子,眉毛一彎,眸中溢了水光,有要哭的征兆。崔嫣幾時見過他這落魄德行,良機不得錯過,瞧他愈是驚恐,反倒扯出了別異之趣,揚手將他屁股狠狠一拍,虎臉道:“不是才說要發憤圖強?羞羞臉。”

那男童吞下淚,抬起縫了兩塊大補丁的袖子抹一把臉,隻哽咽著默念,自行打氣:“我不哭,我不哭……。”生將湧上來的淚花兒咽下去。

崔嫣見他原是自幼就這樣自持,再望這官宦之家破落至此,更料不到竟是與自家有所牽扯,頓失卻趣味,五味雜陳。他稚淨臉龐尚無時光痕跡,才是個不曉險惡的娃娃,等再過三十餘春秋與他碰了麵,他卻也不是爹爹心中的東床俊彥,同他之間,總是沒法子在外人眼中最匹配的辰光相見,何時總隔著一段歲月遙距。

恰屋內長者在喊,男童脫了手便要跑。崔嫣卻是將他一抓,抬起手來,食拇兩指一勾,往他肉臉兒上狠狠一彈。

這男童又得一重擊,再是忍不住疼痛,甫欲張嘴哭,卻聽這蠻不講道理的少女貼了過來,附耳威脅:“今後哪個女子若這樣對你,記得要待她一生一世的好,若有半點差池,再來罰打你。”說畢方將他鬆脫開去,也不曉得他聽到沒,惟見他驚慌失措,一邊跑了入內,一邊回頭張望,莽莽撞撞之間,一頭正撞上自家大人大腿上,終嚎哭起來。

甄家長者少見自家這孩子這樣失態,低頭聞訊一通,男童眼淚凝結於腮,甫是扭頭伸手去指,哪裏還有甚麼欺負人的小姐姐,不過徒留一片空地。

卻說崔嫣這邊複墮深穀,再是一醒來,終是由那太虛幻境遊走出來,得見了天日,一睜開眼,天****明未明,見雪杏在榻邊小床睡著,門口猶守著兩名值夜的婆子,尚是夜半五更尾段。再回頭琢磨,隻覺似夢非夢,又覺周身一輕,腦子清空,先前重擔一一卸下,也不驚動旁人,僅悄然下床穿戴好,洗漱一通,方安然回了床榻邊。

待雪杏醒來,見得夫人安坐床沿,裝扮妥當,捧了本卷冊正在倚衾研讀,打發時光,全然已是個無事人兒,驚異生喜,欲去喚大夫瞧看,又嗔責:“夫人醒了怎也不把小奴喚醒?”

崔嫣笑道:“大半夜的,有什麼好叫的,何況我困了這麼久,也想自個兒動一動。你也先別將他們喊過來,稍後再說。”那雪杏並不深究其意思,隻當她是睡了幾日憋累了。自服侍以來,不是見她悶聲不響,便是吵鬧使性,雖是病中,也著實替老爺覺得磨人,現下見她神清氣爽,笑靨不絕,才是喜忖夫人未病時原來是這個好招呼的模樣。伺候妥早膳,見崔嫣推了羹碟,一抹唇角,唇角略是一動,聲音恁的輕暢:“現在,再把他們一一喊到正廳去罷,再叫人將陶氏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