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揮了揮手,語氣已是有不耐,催促道:“哥哥說了算,快些回去照顧小豆包。”
梁俊欽笑意不滅,隻點了點頭,又使了眼色予楊氏,叫她將崔嫣攙到裏間榻上。那崔嫣也不反抗,由了養娘牽了手領著,木木呆呆,似縷兒遊魂離了去。
崔員外見女兒一走,再是忍不住,將梁俊欽拉了出院,一拍大腿哭起來:“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哇!”
方才在裏頭強行冷穩,現下出來,隔了半晌,梁俊欽喉嚨裏卻發不出一個音,好容易才開了口,聲音竟已是有些撕裂卡卡:“總是有曉得的一天的……這些日子叫人寸步不離看著,我會每日上門予她送藥施針。”
二人又商議了半會,崔員外聽梁俊欽一一說來那脈診情況,已是長籲短歎,老淚縱橫,半刻與他離了家中去取藥。
卻說幾日下來,崔嫣猶是不鬧不哭,隻是宛如蒙了竅門,偎在閨內,成日不語,卻也不曾有什麼大動靜,麵上仿似無事一般,偶爾還會問一問小豆包病好些沒,楊氏哪裏還敢提小豆包這三個字,支吾了了,崔嫣也不多問,唔一聲便轉頭又沉默下來。崔員外生怕將她刺激了,連剛誕生的兒子,都叫奶娘緊看著,不叫他哭得太響亮,免得傳過去叫崔嫣聽到犯病。
崔妙本就痛悔,聽說姐姐曉得了,愈是驚慌,雖慚愧得恨不得死去,卻也不敢過去陪伴安慰,隻窩在自己房內,將自己當成隻縮在殼裏頭的龜兒,不敢出屋。
恰此際京城已經成了僵局,兩方不清楚彼此心意,不敢隨便輕舉妄動,一個怕天羅地網,一個懼調虎離山,各自隻籌謀法子將對方一道功夫殲滅。
齊王深曉皇城之內,大半軍力皆控於那十三侄手中,隻與幕僚將重心擺在寧王身上。
城內的兀良合真為北地出身,在瓦剌尚有親緣不斷,則求請諫上幹脆借兵瓦剌,寧王本懷此意,奈何皇帝怕蕭牆之亂未除,又來了顓孫之憂,起先並不應允,後坐困久了,擔驚受怕,眼看那外界皇弟勢力愈蓄愈大,獸猶鬥況人乎,不得不軟下口來,令寧王去找向來瞧不起的異族討救兵。
寧王予兀良合真撥了兩支精幹驍勇的宿衛軍,交了印鑒,托付在三,兀良合真見隨隊的正是王爺的貼身禁兵,隻怕寧王屆時身陷險境,頗是猶豫,寧王卻隻要他安心,快去快回。兀良合真明白寧王已存決絕之意,再不遲疑,帶了纊騎便漏夜突圍,殺出血道,披風帶雨地一路絕塵北上。
齊王這邊見京中有人出外借兵,一來派人緊追不放,二來又是加快篡奪之事,隻恐外界諸地趁此掀起風波,亦不能小覷,將麾下的心腹重臣拜丞相,擢太保,將軍都督更是立了不少,一一派去各地監鎮,赫然便成了另個朝廷,與京城對立而佇。
再說梁俊欽日日上門,針灸施藥,卻不得好轉,崔員外見這女兒過了好幾日,還是完全不哭不鬧,沉靜得不得了,一副腦子好像偏偏就是定格在了曉得噩耗之前,死活聽不進人話,要去找狐大仙,又要去買招魂幡。
這天梁俊欽又是親自給崔嫣喂了一劑藥,見她眼皮兒猶耷下,懨懨不語,卻也沒半點悲傷容色,抹了嘴角藥汁,便弓起雙腿,縮在圈椅內,張頭晃腦的,跟個五六歲的女娃簡直差不多,頓時胸內如被什麼狠狠敲打,平日生生一個不苟言笑的男兒竟是逼紅了眼眶,將那藥碗一放,攏近了蹲下來,壓住顫抖,恨了心腸,悄道:
“妹妹,他現在,在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