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章(2 / 3)

從來便是江海湖川,無百年承平,萬古社稷,難世代常青。

君主們麵上皆是試圖蒙著百姓耳目,妄圖造個框金的和諧人間,奈何月圓則虧,愈是包裹,愈是裹出內裏的流膿生瘡,戶蠹水腐。瞬息萬變之事經年不滅,前朝才是春日撩人柳煙陣,哪個都得感歎一聲清平好世道,絕妙佳年華,下一日便是雷驚天地龍蛇蟄。

日子稍長,城內惶心之患非未消除,國境以西南的齊王封疆,反倒斷續傳了挑反之信。

眾人皆傳那先帝幺兒早有謀策,於屬地養兵鑄器,拉攏屬官,獻寶權臣,一時握了江南半壁河山,占下數城,派遣儀賓為心腹,糾集兵馬於江岸,與北邊遙遙隔川對峙,時不時遣兵探過青河,借元老大臣當年私修先帝爺立嗣詔書的滔天欺君罪行作旗,攜了齊全人證物證,搖旌呐喊,挾要踏江過城入京都。

京城這頭亦是人心動蕩,皇帝老兒坐穩了幾十載的江山,享慣和順,早年的雷厲豪情已是消磨得差不多,大半生便將這名同母兄弟視作早年皇位爭奪中的手下敗將,從不曾高看,這胞弟行事低調得近乎懦微,後又遭中風,更是小覷,反倒遵了太後懿旨,年年辭賞厚重。

如今見這齊王殘暮之年,半殘之身,尚有這般閑情,皇帝震怒之餘又如鍋上螞蟻,除去派兵迎戰,削株掘根,鑽地三丈,清肅了不少齊王從前留於城內的薦客私人,稍一風吹草動,便是格殺勿論,唯恐叫細作得了空當,弄得朝上鬼哭,野下神嚎,不知多少人受了牽累,幸得有名身懷臨陣經驗的十三子,帶了子弟禁兵,十步置馬麵,牙道搭戰棚,建了百餘座防城庫,廣固指揮兼兵士,將護龍城壕沿邊的東西南北圍得似桶,自己也是沒日沒夜貼身護於父皇身邊,才叫皇帝勉強安心。

彭城百姓們驚慌過後,倒也平和了,雖離京城相去不遠,總歸還不曾打到這邊,就算打來了,皇帝老兒也不是個傻子坐等他打,打個嗬欠,繼續喝茶的喝茶,嘮嗑的嘮嗑,該幹甚麼幹甚麼。他爭由他爭,再大的利益,不過是皇家的事,跟自己半打錢銀子的幹係沒有,那把龍椅誰去坐,更是比不得一家數口的口糧用度重要,反倒湧現出不少藉齊王之亂投機經商、押寶賭注的活絡人。

消息傳至了崔家,卻是可憐閨裏月,長在漢家營。崔嫣曉得甄世萬與那老王爺有著大大牽扯,成日提心吊膽,食宿難安,隻想梁俊欽講過離京時他尚在外麵,才好安慰自個,卻還是忍不住,拚死了也想要去一趟甄夫人府上。

那梁俊欽由崔妙口中曉得崔嫣心思,與崔妙商議了幾回,果真想法子入夜將她弄了過去。

崔嫣至府,眼看門階果真稀落,連打掃庭院,待客烹茶的小廝都沒兩名,夕光慘淡,冬風回舞,置身於此尤其的寂寥,不禁駐足一停。

夜幕已趨四合,將偌大甄家的庭宅湮沒在裏頭,穹網如獸,橫行銀河,宛如隨時要鋪天罩地下來,吞入嘴中,她頓覺透不過氣,心頭跳了複跳,總覺這呆了大半年的宅子,恁的陌生可怖。

梁俊欽見她走不動路,悄然移過手去,極想將她握一把,伸了半途,又是一止,縮回來,俯頸提醒:“洛郡夫人正在佛堂內。”待得她回了神魂,才隨了景嬤嬤引路,加緊步伐,一同奔赴北院。

甄夫人正於廂堂敬香祈告,見崔嫣一人推門進來,也並不驚奇,隻由蒲團兒上緩緩起身。崔嫣見她半載不見卻蒼老了數年,佝僂腰背,煢煢形影,立於孤燈殘照,格外衰敗,連行幾步都是吃力,臨了晚年,且要受這骨肉分離的至痛至苦,一時之間,半句話不曾開口,先是鼻頭一紅,慟哭出聲,嘴上不說,心頭卻啼淚,甄郎,你憑什麼這樣硬的心,莫非連養你長大的母嫂都不回來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