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萬一進門便從嫂子口中得知坤儀一事,又曉得兒子是伴坤儀來彭城,當下便拉了臉,本就不白的皮子黑了大半,連曹管事端來的一口洗塵茶水都不曾喝,尚在廳內便將其猛叱一通。崔嫣早前便見二人臉色極不對,一路心慌尚未消,隻趴於廳內門後偷偷瞧著。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甄廷暉聽父親怪責,忍不住辯駁:“那郡主娘娘待我並不差,爹不曾替兒子想到的事,她都能替兒子考慮得周全,兒子想要的,她也不吝力氣,舍得為兒子操心,怕是連母親在世,待我也不過如此!”
甄世萬從來便不打算將那些醃臢恩怨講給兒子聽,說來無益,不過徒增一人懷抱仇恨過活兒,如今縱是甄廷暉悶氣自己,也並不回心轉意,隻是聽他認賊作母,急火攻心,又見他猶無悔意,生了悖逆,揚起手掌便一個耳刮甩過去:“蠅頭小利,你就數典忘宗,一個外人,稍稍給點甜頭,竟比生你的親娘還要好!”
那一巴掌下手不輕,驚得手邊的曹管事與門後的崔嫣都差點叫喚出來,甄廷暉被打得倒退兩步,捂了嘴臉,也會意自己說得過分,顧不得刮擦疼痛,雙膝一彎跪下來,口中卻堅挺:“兒子在京中時,郡主為兒子引薦好職,比寧王尚要精心幾分,現下不過得知兒子心意,操心兒子終身,兒子不是個白癡,並不覺這是蠅頭小利。”
甄世萬退至案邊,扶了桌緣,冷笑道:“你確實不是白癡,你是算盤打太精,總想不勞而獲,從前不給你謀職,不過實在放心不下你,買官沽爵這種事我縱使做,也得等你有點真材實料,否則捅出簍子,替你擦屁股還來不及!你如今既是名利熏心,我也不憋著你,免得你總怨我不對你用心,你真想當官,我也就給你薦個地方,你那張年伯前陣來信說是他那邊有個空缺,欲意尋個人事熟悉的佐官輔事。”
說著,話音一頓,歎了一口,聲音沉緩不少:“你就去你張伯伯那兒罷,有他照料,我再放心不過。”
當官本是甄廷暉一直夢寐之事,眼下聽了這話,卻是煞白了臉色,滿心滿胸的失望。
那張姓的年伯為父親同期中舉的往年進士,又是一同進京考過試的青州同鄉,向來感情厚重,後折桂殿前,本該與甄世萬一同留於京城當個同袍,熟料那張年伯嫉惡如仇,率直疏狂,沒幾年便厭惡京中官場髒汙,自願請命去往地方。本憑那張年伯才華資曆,就算脫離中央,討作個地方大員也並無不可能,朝中卻有人惡他清高,故意從中唆擺,使得上頭一紙旨意,竟將他打發去了清豐縣當了個七品縣令。這些年,甄世萬與那同鄉兄弟雖相隔遙遠,書信卻是不斷,手足情十分堅實。
那清豐縣離京城十萬八千裏,為國境最北,再出城幾裏路,便直接入了瓦剌境土,這些年瓦剌有何進兵冒犯的動作,皆是將那兒當成突境缺口,又因天高皇帝遠,刁民甚多,逃賊竄犯多聚集於此謀生存,實在是個蠻荒鬆散之地。曆任官員素來為政皆是膽戰驚心,吃力不討好,平日做出什麼績效,難得被皇帝曉得,但一遇天災人禍,卻得捱苦受罪,背負責任。故每屆任官皆是想盡辦法快些離職,偏那張姓年伯缺心眼,竟是帶勁兒地幹了一年又一年。
這些且先不談,甄廷暉過往陪父親去清豐縣探望過一次那名年伯,哀忖那縣城出來的官兒倒真如名字一樣兩袖清風,並非清廉,而是無油水可撈,最熱鬧的鎮子上常年也沒什麼消遣的,更別說什麼青樓之樂,賭坊之娛。在那小城縱是當個頂了頭的縣老爺,也不過如此,自己去當個左貳之職,又能有什麼前景?非但飽不了私囊,還得為那些窮得叮當響的百姓的死活嘔心瀝血,還不如窩在家中啃父親的家業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