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經他一騰,頭愈發沉沉,卻摟了他脖頸,小聲道:“別,上樓。”
甄世萬得了默許,更是振奮,屏了吐息,一氣兒抱了她登了頂樓。
他曉得她忌憚,若是從前,自己又哪會這樣放肆,如今卻還有甚麼後顧,自己行的易主之事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改社稷,換河山,禮法綱常早就拋卻一邊,縱日後百年歸了地府,都是要受拷責,現下對了神祗,又還有什麼諱意,想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還能同她多久,反激出焦色,較素日更加衝動。
他悄然呢喃:“簷下四雙人,共烹一病羊……心肝,病羊安在否?”
崔嫣聞得這話,已是羞到不能再羞。一番來去間,酒意早就消殘,後悔不迭剛剛怎會予他掏出那閨中豔謎,又想這謎底自己與二妹彼時花足大半日才是猜到,卻被他須臾估中,想他也必定不是什麼好貨,麵上道學中人,實則讀過的豔冊卻不見得比自己少,頓冷哼一聲,剜他一眼,卻隻能怪自己喝酒誤事失態,不能遷怒於他,惟老老實實:“羊兒……已是跑了。”
他失笑之間,抽掣往?前刻鴛幃帳暖,下步寒崖寬河,朝暮成虛,四季無轉。
如今說這話,尚可圍爐纏綿,相擁取暖,喁喁私敘,卻怎能料到再回彭城之際,這一場最是平淡的良辰好時光,已是鏡花水月,自此再來愈是精猛,涔涔熱汗,順了鬢角滾到頜下,喘息漸而沉濁,她抬袖替他拭去,忍不住噓問:“可撐得住?別勉強了。”
甄世萬從不曾聽過這樣打擊,紅口白牙,細聲好氣兒,說的卻是天下男人聽不得的事,她眉目溫溫,看在他眼裏,竟成了憐憫,驚呆當中,俊毅臉廓上麵肌波紋直扯,漲紅不少,回轉過來,牙齒哢哢響了兩道:“還真當我是老得應付不了你了?”
崔嫣見他氣得悶哼,輕擰了他耳,笑道:“老不老,嘴巴說了不算。”
他眉一結,全不敢置信她講出這話:“你如今這一套兩套,到底是誰教的?”崔嫣臉又是一紅,反嘴道:“不就是你。”雖口上未教,卻是身導行傳。
總歸是在他麵前丟盡臉,崔嫣索性心橫興起,仿了那歡喜佛腿上女子姿態,緊貼他胸膛前。
時已入夜,頂樓燈火未掌,鏤雕邊框的頗黎窗戶外頭微雨猶灑,暑雪已止,石頭地麵與草坪枝椏上尚積著沒來得及融的薄霰,斷續有銀光照入。
原先她是半含娥碧半含青,似是這一夜,這澀苞兒才是真真結出了汁沛的果實,而這顆果,不是別人的,是他的,既是自己親手摘了下來,這一世,也必定隻能是他一人的,再不會有甚麼轉圜。
崔嫣輕呐一聲:“相公。”
他既愛她這樣叫,她便叫給他聽。
這幽茫長夜雖剛剛臨門,卻沾了禪味,離了市囂,十分寂寥空曠。降過雨雪的大地尤其深靜,那一聲叫喚在室內泛起回響,直飛入甄世萬耳裏,仿似叫他夢寐中悟回元神,比哪一次都要聽得驚心。
這嬌娃才是芳華初綻,已將自己交托過來。相公相公,喊得倒是悅耳動聽,他每次愛她這樣叫自己,不過也是圖她喚得甜蜜黏人,將這半世的風霜都能磨得平坦一些,多少能忘卻些煩惱。奈何丈夫二字的職責,若真是全心實意挑在肩上,又哪有那樣好擔當?若是當她丈夫,又怎能不好好護他?他不是初次身為人夫,她卻尚抱存新婦的希冀,十多年前已誤過一回,這一回,再怎能辜負這一聲稱呼。
他向來甘之如飴,氣定神閑,隻因早已習慣成性,到了如今才後覺瑣事太繁,頭痛欲裂啊。
這人兒同嫂嫂與兒子一樣,皆是至親,哪一個,都失不得。
先前隻想著同她結縭,待那時光一到,再作些打算,今日既與那齊王玉淵湖上一場會晤,卻是不得不提早做些預置。
夜又深幾分,巫山路短,雲雨茫茫,他如尋常一樣撫她頭發,盯了她盈盈紅光的臉蛋,無一不是璞玉嬌婀,無一不是少艾風姿,心神一凝,道:“初兒,你若真將我當做夫君,今後可願信賴我。”本還要多說一些,卻停在當下,再講不出來。
這話雖是說得平和,崔嫣卻是莫名發慌,也不知是不是人一靜,那酒意又陸續湧了上來,胸口極是憋悶,泛出些酸意,直往上湧,很是難過。
她已是慣了對他盡灑嬌縱,可到底不是個全無心肺的人,有些習性,縱使再活一次,也是改不了,現下隻筆直盯住他眉眼,語氣似牛犢子一般倔挺:“你原先有別人,百年以後,身邊陪著的那個也不是我,你若有心彌補,覺得虧欠,餘下尚有大把辰光,以後再說信不信的事。”
餘下辰光確是大把,可誰又曉得細枝末節?前刻鴛幃帳暖,下步寒崖寬河,朝暮成虛,四季無轉。如今說這話,尚可圍爐纏綿,相擁取暖,喁喁私敘,卻怎能料到再回彭城之際,這一場最是平淡的良辰好時光,已是鏡花水月,自此再是求之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