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萬出了衙門巡查,見甄廷暉與崔嫣又是雙雙不見,心思一沉,再問了沉珠,方知道去向,才等了小半會兒不見回來,已是坐不住,生怕應了自己出門前擔憂的事,出個什麼紕漏,故領了沉珠,親自趕來抓人回去,此刻一見兒子張皇失措由暗巷中跌撞跑出,又聽說崔嫣被人挾持,再是沉著也是失了五心,急朝兒子道:“去喚官差!”說完便拔腿朝那巷子內跑去。
甄廷暉見父親似沒聽明白自己說的,竟一頭朝巷子裏頭鑽去,一時也沒曾來得及拉住,隻好一跺腳,先行朝衙門疾跑而去。沉珠見父子兩人一東一西,兩邊奔離,已是呆怔,聽得崔嫣被匪人挾住,心如鼓錘,不知不覺隻曉得跟著自家老爺一同跑了進去。
甄世萬幾步入了巷口,果不其然,正見一虎背凶漢夾了崔嫣,一把小刀已是擱在她頸上,朝外頭步步踱出。
那殺手漢子見出了差池,已是有些恨意,將氣撒到崔嫣身上,刀身一翻,霎劃破一寸嬌皮嫩肉。甄世萬心內一顫,喉頭聲音險要跑出,又猜得幾分,舉起臂指了那漢子,語氣壓抑,極盡默然,隻駐足半丈開外,再不迫近:“你那委托之人若是痛恨我,我隨時負荊請罪即可,官場之事,何必牽連外人。”
這漢子見崔嫣著裝,早知所挾女子是名家婢,無足輕重,此刻一見甄世萬現於麵前,目色一亮,好不興奮。那背後指使人恨甄世萬恨得入骨,甄家數人都定出了價位,能禍害一個算一個,無奈那甄世萬深居簡出,為人謹慎,難得出門也是有管事護院一幹人跟著,又不隨隨便便去些陌生混雜之所,實難下手,隻好將目標鎖在了甄廷暉身上,兒子的性命雖是不如老子,但總歸也是一筆。
如今正宗的對頭人物既至,豈能放過,漢子欲要放了崔嫣,幹脆趁衙役未至的短暫機會,撲近身去將麵前人砍殺。
崔嫣唯察喉頭一鬆,大掌有鬆脫之意,頓明這賊徒的心意,偏過身子便是揪了他厚腰粗胯死死不放。
這一番突然舉止,殺手還沒曾反應過來,甄世萬卻已是一震,意會定要惹怒了那賊人,再也存不住淡定,見那刀柄一轉,刀背一降,已是竄挺上去,長袖一揮,反肘擋了那匕首,身軀活生生將崔嫣猛烈撞了出去。
短刀勢如毒蜴吐芯,涼光一閃,稍一歪,直直落下,撲哧一聲破了皮肉,不偏不倚,正正捅進了甄世萬胸膛左上方的心口處。那漢子殺人如麻,不知犯下過多少案子,此刻眉眼都不眨,下手極麻利,握把的手毫不遲疑一轉,就勢呲地抽出刀身,立時鮮血飛濺而出。
沉珠甫跑入內便是撞到這一幕,頓一屁股癱坐在地,雙腳發軟,站都站不起來,隻會手腳並用,朝外街爬去。崔嫣猶被摔得趴在地上,見了此情此景,震悚得竟是吐不出一個音,整張臉已是怔如死木,心中唯有一個聲音在喊:他活不成了,他活不成了!手足卻宛如被毒汁浸過,麻得透心,完全沒有半分氣力過去。
正是此際,巷口已是傳來馬蹄橐橐,伴了女子壓得低低的哭聲,幾名身著黧色粗布衣衫、頭綁赤巾的彪悍男子腰纏裹帶,背插長刀,跨於鞍上,統統形似綠林中的慣匪,一人馬背上托了名從頭包到尾的麻布袋子,捆得牢牢實實,痛哭之聲正是由內傳來,甫還沒爬出幾丈遠的沉珠竟也是被一搶匪彎身撈打而回,當成了獵物,此刻正被堵了嘴巴在馬背上又翻又掙,那搶匪惱怒之餘,幹脆一掌劈了下去,將沉珠活活打得昏死過去。其中一名打頭的男子朝那三角眼喝一聲:“還不快些走!官差快到了!”
三角眼漢子將那匕首插回鞘內,快步上前欲踩了蹬環上馬,一回頭,見著崔嫣,稍一猶豫,到底不甘放過分毫利益,既來一趟結了任務,順勢帶回些油水倒也不賴,登時又掉頭回去,彎下身來將尚自魂遊天外的崔嫣一把打橫抗在肩膀上,複躍上馬。
崔嫣意會過來,見甄世萬偌大一個身軀歪趴於磚地,清楚身下流了一灘的血水和胸口的一個烏紅的洞,麵龐上一雙眸如同要啖其肉剔其骨一般,死死盯住這匪人,未至須臾,又黯了下去,仿似是一盞被吹熄了的燈柱,罩了層死灰一般的灰蒙蒙,再也泛不出光亮,帶著虛弱的喟息,唇翕抖了兩下便閉攏了。
那口型分明是“初兒”,她心口一裂,仿佛也被挨了一刀子,頓一口咬在那漢子臂膀之上,蜷起拳頭拚死打起來,顛簸之間,淚如雨飛,希冀與盼念盡數煙消,碎得七零八落,胸中的氣都已接不上來,不顧死活地哭嚷起來:“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坐騎禁了鞍上人的波動,抬了前蹄原地嘶叫轉圈。漢子呸一口,口中罵了一句,勒緊韁繩,一把甩開她,腕子上長年累月沒曾換過的綁帶坑窪肮髒,似生了芒刺,一下子順著她臉蛋劃過去,勾擦出幾道血痕,又揮起手來扭住她脖子,活活將她掐得半厥過去,方才鬆手,一夾馬腹,揚鞭驅馬,隨了一幹同黨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