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萬隻聽到最後一句已是腦間一炸,從來不知她這般口尖嘴利,一時牙關碰撞,麵肌微搐,厲聲道:“你回了家中又打算如何?在彭城守著那蘇家公子回彭城再嫁給他?初兒啊初兒,是我沒跟你說明,讓你覺得你這輩子還能有別的打算?”
軟的不行,隻好上硬的,雖是恐怕會嚇到她,到底是受不住她說出這種離開甄家,同自己斷了幹係的話。
崔嫣心頭萬般的絕望,再沒忌諱辭色:“你莫把我當你兒子那樣訓斥,難道我還得感激你不成?嫁了蘇家又如何?嫁了蘇家,我好歹也是正房奶奶,就算是遂了夫人的願,嫁給了你家少爺,也不至於是個側室,如何都不會受你這冤枉氣。”
那一番軟硬兼施,她已是心如罩雪,生了極寒,方才被他捏得通紅的手腕子這才開始隱隱發痛,這疼辣之感一點一點生生竄入了體內,連帶五髒六腑都是動蕩的,聽他口口聲聲還在喚自己乳名,更是說不出的哀。
她還是要臉皮的,實在沒有勇氣直問他原因,難不成非得送上門去任他羞辱,聽他親口說一句你配不上當我的妻才死心?心墜到了極低的穀底,偏偏有苦難言,說完這句,也懶得再去看甄世萬是何臉色,有何勸慰,眼中淨是冰涼透頂的冷意,雷打不動地閉了嘴巴,不再多說。
甄世萬向來從她那兒得到的是嬌憨俏柔,縱是鬧脾氣,使性子,做些小打小鬧的動作,哪怕是方才那樣震憤,一雙眸子也是有情緒的,這一刻,麵前這少女卻仿若遊魂枯骨一般,失去了血肉,話都懶得再說半句,霎時心頭也頓如倒澆了一盆涼水,說不清楚是個什麼味道,不易察覺地抬起一隻手,隻恨不能將她攬過來,沉吟半刻,還是緩放下來。
崔嫣見他不語不動,禁不住心頭澀澀。他分明不是待自己不好,卻偏偏不願給自己一個正大光明的好名分,如此說來,隻怕是對自己還未好到那個地步罷了。
妻畢竟是替他打理後院的主母,怕在他心中自己還不曾夠那個格。難道又不是?連當朝郡主那樣的身份同地位,他都能拒絕,何況自己這平民出身,恐更是不會入他的眼。
崔嫣從來不知人生會有這樣的苦惱,就連昔年多病的辰光,也不及現下這樣愁。麵前這人給了她希冀,到頭來竟是個虛空的,怎不叫她絕掉了前途之盼?從前知道那未婚夫婿的心被崔妙拿了走,她盡管失落,卻能生出別的打算,如今,對了他,她竟是難行回頭路。
卻說二人劍拔弩張,不歡而散,僵了兩日。甄世萬除卻予嫂子請安能看到幾眼崔嫣,餘下時光根本逮不著,閑暇時刻故裝無事,在北院外頭轉圈溜達,好容易見她探出來,那小妮子卻形如撞了鬼魅一般,惟飛來白眼一枚,又縮了回去。
再說甄廷暉這邊,自乖乖遵著父親圈勾,改了策論的幾處,完成心頭事,待妥卻遲遲等不來父親批示,隻怕是老爹又被什麼事給絆住,落了清閑之餘,不免又記掛起崔嫣。
想那小妮子平日穩穩妥妥、激不起什麼浪花的人,來了這麼久,還不曾見她哭過,卻被自己撞得痛哭流涕,怕還真是哪裏摔出什麼問題,念來想去終是有些不安,這日臨入了夜,好歹甩了曹管事,將其打發回去,偷偷摸摸地去了北院那頭,將沉珠悄悄叫了出來,要她把崔嫣喚出來。
沉珠聽甄廷暉是來特地尋崔嫣的,臉色變了一變,捏死了衣角將****咬得緊緊。甄廷暉哪裏察得出來半分,見她遲遲不動,著急搡了她一下子,催道:“怎麼回事?天色不早了,快些去喊她出來,等會兒黑透了,又是到處不便了!”
沉珠不曉得甄廷暉從哪日開始竟守起禮來,昔日他拉自己求歡,又何曾顧得上天黑天明?不覺心底的恨意又是升騰了幾分,既是厭崔嫣,又是惡自己,唯獨對麵前這一心念著的男子氣不起來,頓五味齊彙,身子發起抖來,被甄廷暉推了一把,方才醒過神來,壓了心頭怪異,振作精神道:“嫣兒姐去夫人那邊伺候完,回了一趟屋子又出去了。”
甄廷暉奇問:“去哪了?”沉珠見他關切著緊,愈是暗惱,切齒道:“說有些透不過氣兒來,悶得不舒服,去外屋乘一乘涼再回屋。”
甄廷暉隻將不舒服那句聽了入耳,想定是撞出個葷素,這可不得了,那丫頭還死活硬著性子不願看大夫,細問了去處,多一句話再顧不上說,便撇了沉珠轉身飛身而去,不消兩下便到了跨院的小瓦院外頭,推了門柵,果真見崔嫣一人並膝坐在棵粗圍樹蔭下的石墩上,身上蒙了一層甫升上的桂魄銀光,入夜起了些風,颭了及地裙袂略微飛蕩,因側身相對,隻露出半邊臉頰,看不大清楚神色,隻是專注盯了不遠處一點,也不曉得是在看風景還是在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