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醫正都說她體質虛寒生產必遭受大苦,碰著早產更是命懸一線,她拚死生下了胥魏,差人回報給他時,隻字不提她一度血崩將死的事情。
他到如今都相信,是她為獲聖眷指使醫正報上假脈案,捏造病情,自然也不會知道她強撐著一口氣時的絕望與無助。
她不願讓他知道而已,隻是他卻突然將容璽禁了足,連著胥瑰亦是在禁中生了下來,得了他無限寵愛。沒人知道他的心思,一如他不知她的心思。
“娘娘,沐浴後還穿這件舊衣麼。”侍女捧著那件櫻紅色衣衫,已是秋日,春衫單薄,自然抵禦不住那漸漸蕭瑟的秋風,她執了把篦子輕輕梳攏著長發,將那幾根白發藏在烏發之下,看著玲瓏妝台上的滿桌華翠,嗤笑一聲,“罷了,收起來吧。”
他到底是放不下容璽的,自然,他的心裏未必沒有自己,隻是既然這些年都一直爭鋒相對著,他亦從未虧待過粟氏一族,粟煬拚死撿回了一條命,染血的征衣千裏迢迢送來京都,他看罷,當即封了粟煬為大將軍,將粟氏大大小小能受封的人一一賜予爵位,至於那名動天下的朝癸公主,便是此時受封,此時進宮,他不是知道王後的心思,她要他胥氏下一任君王亦被她粟氏吃的死死。
爭鬥了這麼久,她累了,粟衾吹熄了最後一根紅燭,想,他是不是也累了。
而這些孽緣,塵封齊國遠逝的曆史裏,那是屬於上一輩的愛恨,對於胥魏來說,母後數十年來的雷厲風行鐵腕手段,他早已見怪不怪,對於她那一句,“承繼大統者,必嫡必長”,他一直苦心經營著,不敢縱容情思遊蕩,亂了他的心。
至於修好,會不會是個例外。
“阿瑰素來如此,他無輕薄之意,你別往心裏去。”胥魏拍了拍修好的肩膀,她低垂的眼眸落在自己的一雙襦白繡鞋上,“無妨,我不為此難過。”
她猛然抬頭,卻是含著淚,揪住他的衣襟,幾欲淚下,“我不奢求你這一生唯我一人,我進了這尹陵府,擔著兄長的名譽,我不能,這樣低微……”
他握著她的手,按在胸口,“就隻再等幾天,幾天便可。”
她的手垂下去,緊緊擁著他的腰身,“我這一生都將依附於你,我什麼也沒有了,你莫要負我……”
他不語,眸子卻愈發凝重,下頷抵著她鬆軟的發髻,緩緩將她擁入懷裏,有那麼一瞬,他動搖了。
或許,隻是箭在弦上,他還來得及收手麼,胥魏望向遠處那一從衰敗的頹草,忽而明白了粟王後的那一句話。
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後,朝陽殿四圍時時行走著灑水的宮人,青石磚地上塵土被水打濕,泛著清新的泥土香氣,庭中白鶴步態悠閑,他繞過那一對白鶴,準備去向粟王後請安,王後頭風發作,臥床了幾日,然後宮事務繁瑣,她卻不肯下放手中的權力,事事親力親為,病情纏綿許久。
“母後萬安。”他在床前照例請了安,準備等著王後那一句不溫不淡的,“知道了,先回罷。”
然而她卻遲遲未曾允他起身,身邊那位跟了她許久的老嬤嬤帶著宮人悄然退下。
“阿魏,你今年多大。”她握著一卷文書,看那字跡,該是內務司的女官新報上來的開支。
“回母後,再過半個月,兒臣就滿十六歲了。”他恭謹答道。王後揉了揉額頭,聲音很是疲憊,“願帝十歲登基,程武公十三歲能執掌千軍萬馬,望惠公十五歲建國,少年義氣,十六歲是個好年紀。”
“兒臣無能。”他知道對於他的爵位來得不大光彩,群臣逼諫,迫父王不得已而答應,他心裏不服,他知道是那個在鳶陶殿的女人讓他母子如此窩囊,他也恨母後的強勢不肯低頭,而胥瑰……
他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是個輕浮之人,也不是隻會吟風賞月,調笑人間,齊王交付於他的事情棘手非常,涉及京中士族的利益,他即保全了士族的顏麵,又讓百姓得了好處,最後還能留出精力掩飾自己的功勞,他意不在朝堂,顯而易見。隻是齊王一味堅持,他恨的是齊王。
“母後別無所授,半生經驗隻得一句,”粟王後放下手中文書,肅正道,“莫作多情。”
他似乎在那一瞬間看見了母後心底的脆弱,那樣一種無奈與疲倦,默了默,向她跪拜。
“兒臣明白。”
莫作多情,是為了不讓己身受損,而若能隨心所欲用之握之,這一個情字,能動搖天下。她吃了情苦,他卻不會。
他攬著修好,那溫熱在心胸蕩漾,卻分明感到一絲悸動,他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