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受了那一番話,雖得胥魏出言庇護,卻是挑動情腸,鬱鬱寡歡,她不由愈發厭惡起那江夏君,同為王子,他怎能如此輕浮,便是那位一直不大出聲的公子亦比他多了幾分穩重,曾聞凝華夫人十三年前寵冠六宮,一朝有孕,齊王恨不得將整個齊國都捧到她跟前來供著,亦早早許了他封地位號,雖不知為何凝華夫人獲罪受罰,不過齊王對於胥瑰的偏愛從未加以掩飾。
是而胥魏得賜封號乃是名至實歸,而他則多為名不副實,底下的人議論紛紛,他卻不當回事,照樣走馬觀花,留個青樓薄幸之名,齊王曾確實交付了他一些實權,指望他能有所作為,而他勉強應付著,結果差強人意,齊王見他無意於政,便也漸漸放權給了胥魏,他是個守成之主,不指望今生能將齊國如何振興稱霸一方,隻希望國泰民安,邊境安寧,饒是如此,他兢兢業業一生,過得勞心勞力,為了這個位子,他亦拋棄了些東西,時常喝得微醺,他也能想起那些拋棄冷落的須臾,對酒當歌,看一人影隨身動。
“王上不該喝酒。”粟王後來得恰是時候,她遣退宮人,親手撿起那一隻滾落在地的酒觴,端端正正擺在他的麵前,他借著酒意,懶懶散散,“孤隻是小酌而已。”
粟王後麵色冷淡,重申道“王上要顧及聖體。”他雙目微闔,倚在王座之上,睜開一道縫打量著他的王後,她確實蒼老了幾分,畢竟二十餘載夫妻,他與她糾纏亦快有了半輩子,今日這個局麵,他倒不希望,“醫正慣會小題大做,孤記得當初你懷著阿魏時,那群老頭子亦是誠惶誠恐,又是說你身子虛,容易滑胎,又是說你體質陰寒,生產之時必要受大罪,孤憂心了許久,阿魏卻出來的順風順水,可見這幫人個個都是酒囊飯袋。”
粟王後自斟了杯酒,在他身邊坐下,笑意深沉,“王上還記得?”他換了個方向,軟軟膩在她肩上,語焉不詳,“怎麼忘得了……”
他心裏清明無比,他這一生都不會忘。
齊哀公七年夏五月癸亥卯時三刻,後誕大王子於朝陽殿。
“王上還是忘不了。”粟王後舉杯一飲而盡,狠狠擲下酒觴,酒觴直直撞向不遠處的蟠龍殿柱,隻聽得清脆一聲,那青銅酒觴便又被狠狠彈開。損人者,必自損也。
“你若忘不了,就放她出來。”粟王後正襟危坐,平視前方,她的目光不在那隻酒觴上,卻在不遠處那一座宮宇之上,樓台鼎鼐,一串古鈴在簷下蕩漾了千年,她恨極了的聲音,從來都恨。
“不放。”
齊王似是已經沉睡,緊閉的雙眼服帖,他並未太過顯老,眉眼處依稀能看得見年輕時的風流倜儻,風姿朗朗,而他的聲音卻一絲酒意也無,短促而有力。
“你還在。”他緩緩睜眼,慢慢直起身來,握起酒壺,仰頭痛飲,粟王後冷笑一聲,起身離去。他放下酒壺,卻似頃刻力絕。
他還記得當初在粟府時初次見她,她穿了件櫻紅色薄裙,倚門望著他笑,梅子正好的時節,一如李易安初見趙明誠時那一低頭的溫柔,他的心悠悠蕩蕩,像是要被融化。
“阿衾,做我的王後。”他將一支海棠花簪子插入她的發髻,她沒有拒絕,她是大齊開國以來頭一個由齊王宮正門紫宸門抬進來的王後,她的身後承載著男丁稀落的粟氏一族的榮耀,她的哥哥遠征邊邑,生死未卜,而家中尊長泰半去世,她不得不撐起這個家,那一低頭,那抿嘴一笑,她把握得恰到好處,她沒有想過他會當了真,亦不會知道,她曾經錯過怎樣一段刻骨銘心,他的溫柔終是留給了別人,他的恨卻悉數留給了她。
那個叫容璽的女子,曾與她是怎樣推心置腹的密友,容氏蒙難,是她周旋左右,憑著粟氏尚未冷落的名聲一點一點將容氏從覆滅的邊緣拉回,她有孕的那一年,容璽進宮來看她,指尖輕拂著她的小腹,笑得溫柔至極。
她又怎會想到他會得知自己進宮的目的,他會突然明白她從不曾愛過他,他的憤怒將他點燃,她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忽然發覺自己對他是當真傾付了一顆真心。她一向遲鈍,竟不知,這些話是容璽巧遇了他,含著三分笑,不無感慨的隨意說道出來的。
容璽一躍而為夫人,凝華,彙凝榮華。
她看著那有了幾分殘缺的半月,笑著搖了搖頭,她知道,容璽是真的喜歡他,他為了讓她後悔傷心,也刻意寵愛容璽,也許到了最後,他也發現他竟是在意容璽的,畢竟容璽姿色不差,且比起她來,她更為體貼入微。她犯過糊塗,見他一味耽於女色,趁他不在時賜下毒酒一杯,容璽跪受毒酒,無半點怨言,而他破門而入,一把推開了她,全不顧她此刻已是八個月的身子,她胎動早產,他陪在鳶陶殿安撫容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