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風沉吟半晌,道:“宇文兄如此開誠布公,兄弟也沒啥好說的。安祿山這兩年在京師到處拉攏人心,也確實找過我周家。按說……咱誰也得罪不起。誠如宇文兄所言,此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又豈能輕易投懷送抱。但形勢比人強啊!當年王賁一案,我周家出力最多,得罪楊國忠的也最多,怎可能說變就變?楊國忠也非等閑人物,被他暗中捅一刀,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我周家在這長安城曆經百年,堅持到現在,我是怎麼也不會讓祖宗的牌子栽在我手上的。”
兩人麵對麵坐了,都皺起眉,突然之間,竟是同病相憐。各自沉默了半晌,周南風誠摯地道:“宇文兄,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大家的處境一樣,都到了轉圜關鍵之際了。眼見閣老昔日門生紛紛另尋門路,你我兩家最親信者的確隻有團結一致,相互扶持,才有辦法。”
他站起身,拍拍宇文錦的肩,道:“我先去見見世伯,家父還有東西要交給他呢。等一下咱倆再好好談談。”說著走出門去。
宇文錦坐在窗前,眼見得外麵越來越暗淡,說不出的愁悶。天已經黑下來,隻在鬆林之後,極遠的天邊尚有一絲殘紅。他喝著冷酒,心裏明白,大唐輝煌盛世,其實跟這天一樣,就要徹底落幕了。
李林甫是個什麼角色?說他禍國殃民真是一點兒不為過。楊國忠什麼角色?隻不過比李林甫年紀輕點,論到心術邪念,隻有更壞。安祿山?人人都知道他是咬人的狼崽子,這麼個人,卻身兼驃騎大將軍、平盧節度使、範陽節度使三職,雄踞北原,以窺皇室。如此人物,不反豈非怪事?他素來與楊國忠不和,以往李林甫在朝中,還能壓服得住,等到楊國忠登堂入室,掌了相權,那可就有好看的了。
他仰頭猛灌著酒,一壺幹了,隨手丟到一旁,又拿一壺灌。
他不是看不明白,他比誰都清楚,可正因如此,心中才苦悶不甘。正如周南風所說,形勢總比人強!他家裏雖然富有,卻左右不過是個磕頭小吏,被丈人提拔才扶搖直上,丈人一倒,誰他媽還鳥他?論到家族,也無法與根深葉茂的周家相比。別人拔周家,還擔心拔起蘿卜帶起泥,拔他,像拔根獨苗……
所以他今天生平第一次對周南風低聲下氣,想要兩家攜手,一起投奔楊國忠。憑兩家的勢力,即便是楊國忠也不得不考慮。若周南風不是傻子,應該懂得現下的形勢,但聽他的口氣,模棱兩可,不知深淺。難道他已經找到了門路?
不可能……當年周家與楊國忠結怨,還是自己的主意……或者說,周南風真的狗急亂鑽,投到安祿山懷裏去了?
那他娘的不是找死是什麼?不對!周南風這個算盤打得比誰都精的人,絕對不會把寶押在安祿山身上。他有時看起來似乎愛走險招,其實骨子裏,他仍然是個小心謹慎的生意人。
宇文錦愈加煩躁起來,全身上下火燒一般難受。他分明從周南風鎮靜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什麼……難道他早已安排好了路,而自己竟一無所知?這條路,與自己有關嗎?如果無關,在李林甫命在旦夕的關鍵時刻,他為何仍然要赴這個約?
他越想越糊塗,越喝越煩悶,漸漸頭暈腦脹,忽聽有個丫頭的聲音道:“啊……公子呢?”他回頭一看,卻是周南風的新寵雨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