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會摸著自己的腦門,那天勃朗寧的輕點猶在眼前。袁文會咬了咬牙,將抽了半截的煙卷狠狠扔在地上。海河上遠近幾處碼頭,飄揚著各色的三角水波旗,分屬運河幫不同的堂口。這些碼頭的管事人與袁文會一樣,各有一幫手下,各有一畝三分天地。可袁文會知道,雖然平日裏大家在一個祠堂裏說話,在一個香爐裏上香,在一個關老爺像前磕頭,但其實各自之間的關係就好比是一群狼。在時時刻刻都想盯著從別人身上咬下塊肉來的同時,提防著別人的爪牙。從多少年前起,天津的江湖就變成了渾水摸魚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老的要被人吃掉、弱的要被人吃掉、太強的也會被人吃掉,這就是如今的江湖,滿是吃人的江湖。
袁文會清楚得很,在李有德眼裏,碼頭、他、運河幫,都不過是一盤嘴邊的肉而已,區別就是他想先吃哪個,後吃哪個。自己有兄弟有碼頭又能怎麼樣?人家有日本人撐腰。以前之所以李有德表麵上還對他客客氣氣,全是因為李有泰,這小子可是個牛犢子,頭上有角會紮人的!李有德不得不與袁文會聯手,以求盡快除掉他,免得讓李有泰攪和了他嘴邊的這一番好吃食。現在李有泰逃出生天了,籠子裏不見了牛犢子,隻剩下兩條紅眼狼相互看著,這以後的局麵就可想而知了。誰吃掉誰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江湖有江湖的法則,能做到袁文會這樣地位的人,身邊隻能有兩種人,一種是同盟,另一種是死人,而後者要比前者可靠的多。隨著李有泰的逃亡,李有德終於把目光轉移到了袁文會身上,這讓袁文會不寒而栗。
更重要的是,李有德不僅僅是移動目光,他已經開始要動手了。李有德的頭一步是重拜運河幫山門,恢複了幫眾的身份,第二步是開口向他索要當年因為擂台敗落而被收回的那個碼頭。袁文會看得出,李有德在一口口吞嚼著他的勢力,致命的刀尖距離他的胸口越來越近。
這是一場殘酷的爭鬥,要麼幹掉別人,要麼被別人幹掉。沒有投降,更沒有屈服,天津江湖中的混混,最後的結局其實都是一樣的。
論勢力、論心機、論陰狠,袁文會知道自己未必是李有德的敵手,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從滄州城裏出來的鄉巴佬,那個被李林清打得丟魂落魄的愣頭青。這幾年的經曆已經把李有德打磨成了天津江湖上的一號人物。但袁文會也清楚自己的優勢,他從十二歲起跑街、十五歲進腳行、十六歲殺人,天津衛裏沒有能比他再狠的混混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袁文會默默撚著右臂上的條條傷疤,心道:“要碼頭、要臉麵、要我的女人,爺都給你,也不怕你噎著,隻要你不拿走我的命。但有一天,你統統都要給爺吐出來。”
旁邊的跟班滾地龍小心翼翼地湊上來道:“三爺,這些天我們幾個都忙瘋了,就是找不著趙伯欣先生說的那東西,我們這都是不識字的腦袋,哪找那樣的報紙去啊?”
看著袁文會臉色不善,滾地龍小心翼翼地又道:“我這倒有不少他敲詐商戶、收受賄賂的消息,您用不用?”
袁文會一腳將他踢開,低聲罵道:“蠢貨!他勒索錢財日本人根本不感興趣,他收受賄賂日本人也不會管。隻要能替日本人辦成事、辦好事,隨便是誰都可以。日本人真正感興趣的是忠誠,是下屬中國人對他們的絕對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