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賀茂祭,子規遠啼,布帛紮染成山。京都皇宮辯官在牛車上係著向日葵,又在馬脖子上掛著鈴鐺,齊齊驅趕牲畜們跑向神殿。一路上都有命婦、宮女手持梅花桃枝笑語禮拜,唯獨跟著句狸進城來的謝開言,還是穿著烏衣披著長發,追在空太郎之後,阻止它去驚擾行人隊伍。
句狸在發頂插上梅花簪飾,拖著長長的裙擺款款走過街道,公卿、殿上人在竹樓上觀禮,見她姿色,用扇掩麵輕聲議論。她斜飛了一眼,保持得體姿態,繼續朝前行走,心底卻在怨恨謝開言不識時務,不知又鑽去了哪裏。往日的芸達者馬車還停留在了原聚集地,她不費力地找過去,喜得班主一把拉住她,央她出席晚宴。
句狸單刀直入:“多少賞錢?”
班主伸出兩指。
句狸眼睛一亮:“再帶個‘半玉’出場,總能多添些酒水錢吧?”
可是班主一看走回來的新人雛兒,被稱之為半玉的謝開言,失望得連連搖頭。
句狸抓住班主,低聲道:“聽說藤原家的君公子也會來?你信我,這塊半玉絕對是個寶,能幫我們教導君公子。”
暮色時分,皇宮清涼殿前陸續搬來青瓷花瓶,插滿許多枝五尺長的櫻花,粉色升綻到高欄邊。大納言君藤原悟池穿著禮服端坐在殿前門戶外的木板間,伺候著皇後的言談。句狸隨著一眾館藝芸達者遠遠站在庭階花樹下,細細瞧了藤原兩眼,再對謝開言耳語道:“那名貴氣的公子就是藤原家的小兒子,喜愛中原學識,曾經拜過幾名遠遊至此的華朝人為師。可他太好學,提出的問題讓師父回答不了,一怒之下,就將華朝人都驅逐出去了。”
謝開言抬頭掃了藤原周身一遍,淡淡說道:“看他謙衝雅正,持君子之方,決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句狸笑得心驚:“小謝有雙慧眼啊。不如這樣,等宴席散了,我將你舉薦給他做老師,看他應不應。”
“他不會答應的。”
“你怎麼知道?”
謝開言想了想,回道:“近兩月的春會上我都見過他,同理,他也將我追逐太郎滿街跑的樣子看光了。試想,誰會願意接受一個隨性隨行的女人做老師?”
句狸穿插往來於宴席間,妙語如風,引得公卿顧盼。她不費力地挪到藤原悟池桌邊,替他斟滿酒,舉薦了謝開言。
藤原持著一柄細漆骨折扇,敲了敲桌麵,沉吟道:“是她麼?”
句狸一見他考慮的模樣,笑臉先行塌了一邊。
今晚的謝開言梳理好了雙辮,收拾淨了烏衣才站在了庭前。空太郎閑轉了一刻,回到她身邊,用粉色的短喙啄著她的肩膀,高興地叫著。
謝開言從袖中抽出紅布頭套,替它端正戴上。空太郎轉動脖子,向晚宴上的貴人們展示它所獨愛的帽子。
藤原悟池隨即持扇敲了敲手心,回答了句狸的問題:“不用她了。”
歸程之上,句狸不住數落謝開言:“你知道東瀛有多少海客麼?從明天起,又多了我們兩個!叫你好好表現,爭取博得君公子的好感,隨後落定戶籍的事不就簡單了麼?你倒好,帶著傻鴕鳥丟人現眼,將唯一的機會也丟掉了!”
海客即外來流民,無東瀛國籍,也不曾列入當地戶籍中,發飾服裝與島國人大不相同。句狸想安居在此地,一心盼著入籍京都,做個風光體麵的上等人。眼見希望落空,她自然要責怪謝開言。
空太郎一路追趕,跑累了,跳入牛車上,將句狸擠到一邊。
句狸拍著裙子拂去塵土,恨不得向大鴕鳥踢上兩腳。
謝開言遞過一塊雪帕,淡淡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鴕鳥容易生出輕生意圖麼?再罵它,它晚上就你去房前懸梁。”
正說著,空太郎一聲怪叫,挨著句狸的裙子緩緩垂下了脖子,仿似醉死了一般。
句狸扯出裙擺,怒道:“一邊去,死一邊去。你們都不給我省心是吧,從明天起,克扣一頓飯!”
七日後,謝開言帶著空太郎去海邊捕魚。一個身材矮小的帶刀浪人騎馬經過,叫道:“謝女子,謝女子,來漁場射魚嗎?”
“賭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