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的嗓音已冷淡了下來。“你倒是小心。”
聶向晚默然不語,拿起玉梳,卻發覺有千斤重。卓王孫曾為她奔波十年,尋訪藥引,無任何怨言,待她亦然謙恭有禮。再看現在的特使大人,端坐於前,長發雪鬢,沾染露水,透著一絲蕭瑟秋意。她想起他站在卓府俊朗如月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愴然。不過寥寥數月,再見時,他竟然白了兩鬢,周身落得更加冷清。
靜寂中,卓王孫問道:“怎麼不動?”
聶向晚悄悄退後一步,說不出一句話。
卓王孫似乎了然:“不敢?”
聶向晚放下玉梳,退開說道:“的確不敢唐突公子。”
卓王孫看著她的眼睛,道:“我與你並不相識,你隻是做分內之事,又何來唐突之意?”
聶向晚微微低頭:“公子身份尊貴,幹係重大,我怕手腳粗鄙弄傷了公子。”
“無妨。”
聶向晚隻能再拾起玉梳,站在椅後,開始替卓王孫梳理長發。她回想華朝士族的發冠頂戴,覺察應當先將他的兩鬢及頂上發絲合在一起,梳成一股發髻。可是梳子在她手裏,不似那般便利,她使了好大力,最後隻能勉強握住墨綢般的長發,用發帶纏住,束在他腦後。
她擦去汗,吞吐道:“公子可滿意?”
卓王孫良久無語,過後才說道:“你不會梳發?”
聶向晚赧然:“是的。”
他看了眼她絹帽下的發辮,問道:“你那滿頭的小辮又是從何而來?”
她躊躇說道:“院子裏的姐姐幫我梳的。”
當然,若她們忙時,她便上了些花膏,蓋住絹帽,將頭發勉強打理一番就出門了。
卓王孫看她躊躇難安的模樣,心神才稍稍牽動一下,一股尖銳的疼痛便躍入他的四肢中,令他幾乎把持不住坐姿。他默默吐納一下氣息,冷淡道:“去吧。”聶向晚連忙轉身三兩步躍下石階,逃也似地走了。
她走得如此急切,自然見不到身後人細微的變化,因巨痛襲來,他的眼角眉梢都在微微抖動,可他強壓住一切,不著痕跡地抹去了嘴邊的血跡。
早已梳妝完畢的花雙蝶從宮苑門後悄悄轉出,低聲道:“公子家有不少珍奇草藥,可以解開紅佛盞花毒,為何公子執意留下這股毒,不讓小童姑娘知道?”
卓王孫默然吐納一刻,在間隙時回道:“你不懂。”
花雙蝶的確不懂,隻能沉默了下來。而且她隱隱察覺到,眼前的卓大人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
卓王孫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冷淡道:“你隻需做好殿下交待的事,將謝開言找出來。”
花雙蝶忙施禮道:“公子所言極是。”
卓王孫問道:“小童身上可有怪異?”
花雙蝶回稟:“隨小童住在一起的宮女來報,小童深入簡出,不喜沐浴,換洗衣物隻有兩套。昨日趁她剪花時,宮女將井水撞灑在她腳上,她撩起衣裙擦水,宮女並未見著她的腳踝上有任何金環飾物。”
卓王孫淡然笑道:“那金鳳翔海鐲造工精巧,普天之下隻有熟習剔骨術的匠人才能脫下來。”
花雙蝶驚異道:“公子仍然懷疑小童姑娘就是太子妃?”
“她若是遇見了奇工巧匠,改頭換麵也絕非是難事。”
花雙蝶對民間傳聞知之甚少,很難相信這等奇異之事。“瞧公子這樣說,那便是心中有了論斷了?”
“以殿下名義傳令給王衍欽,命他帶兵火速去石城,捉拿摸骨張。另,不可驚擾謝飛。”
花雙蝶仍在遲疑,卓王孫看了她一眼,又道:“殿下曾去過石城,已探得摸骨張的一些蹤跡。”
日暮消息回轉,稟明連城鎮總督王衍欽出動五千輕騎,萬數步卒,搭建一座浮橋通往冰原上的石城。王衍欽假托傳遞安撫流民詔令,將石城中願意隨行的民眾請走。那麼剩下來的,必定是追隨謝飛的死忠。王衍欽細細探查一番,認出了獵戶裝扮的摸骨張,甚至還發現唯唯諾諾躲在門後的阿吟。
謝飛拒絕離城,王衍欽調動大軍回轉,以修城為理由征調走了大批獵戶,其中就包括摸骨張及阿吟。謝飛為穩固後方,未曾傳遞消息給聶向晚,隻提及義父張初義外出勞役數月,日後將歸還。
卓王孫看完傳報,眉色舒展開來。
聶向晚遠遠站在石門處問安,不等卓王孫回複一句,就轉身走向院落休息。自此之後,她隻在傍晚前來請安,減少與特使一行人的接觸機會。
“人呢?”這是卓王孫問得較多的一句話。
花雙蝶探查後回答:“在睡覺。”
卓王孫冷了眉眼:“她哪會這麼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