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2 / 2)

暖閣內,葉沉淵坐在床側,緊緊握住謝開言的手指,輕聲說道:“是你麼?能預知這一切?”昏睡的人形無所覺,他摸著她的頭發,恨聲道:“你聰明過人,以前就能玩弄各種心計對付我,偏偏不肯留下來陪我。”

生離或者死別,對他而言,都是拋棄,都是“不肯留”。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拉住她的手不放鬆,聽到風入窗,才知道回過神看一看那些燦爛的花兒,再低頭看一看她的臉,唯恐她睜開眼就看不到,滿枝的冰肌玉骨曾探進來對她笑著。

花雙蝶偷偷拭去眼淚,帶一眾仆從繼續守候在暖閣外。更遠的地方,雲杏殿的門口排開到院外石街上,密密匝匝跪著太子府內外所有家臣及禁軍。

在賈抱樸都被嗬責杖擊的情況下,隻有左遷敢鬥膽進言,遙遙呼道:“請殿下保重身體!”

銀衣箭衛、銀鎧破天軍,甚至整日隱匿得不見蹤影的暗衛都躍下樹來,一齊勸告主君愛惜身體,進宮督查國事。三省高官來了一撥又一撥,見不到太子的麵,均重重一歎回到台府,繼續整理各部諫議的奏章。

葉沉淵日以繼夜陪侍在床前,一遍遍喚著謝開言的名字,已趨昏迷的謝開言曾睜眼醒來一次,嘴角溢出不易覺察的歎息。

葉沉淵突然見她醒來,驚喜之餘來不及想什麼,就將她抱在了懷裏。

謝開言隨他靜默一刻,才吃力說道:“殿下……我想去一趟鎖星樓……。”她的容顏稍稍煥發出光彩,眼底的悲涼還是那樣濃重,他看了看,不禁說道:“不準離開我。”

謝開言再不答話。

賈抱樸從病榻上掙紮爬起身,經侍從攙扶來到暖閣,再替謝開言號脈。過後,他麵如死灰,緊閉住嘴一聲不吭。

葉沉淵也明白了過來,抱住被毯裏回光返照的謝開言,啞聲說道:“警蹕鎖星樓,送太子妃出行。”

謝開言拒絕了他的陪同,穿好衣物,一步步走出雪亮的東街,留下亙古不變的孤寒背影。

寒星如墜,萬景沉睡,一樓高屹,觀瞻宇內。

謝開言沿盤梯走上九重樓城,站在了白玉欄杆之前,她抬頭遠望,好好看著煙靄遍生的夜。俯瞰千層城郭萬家燈火,都不及遙遠的一抹微光,那裏,才是令她魂牽夢縈的故鄉。

傳聞,華朝大陸的鎖星樓與烏衣台一般高度,伸出手來,便可觸摸到天幕。

謝開言真的伸手向上一抓,握住了一縷風聲。

花雙蝶看懂她的動作,眼淚又流了出來。

“謝族人天生傲骨,寧願吃苦,也不肯低頭乞求。殿下若是懂我,應當將我屍身送還南翎,受海神洗禮,等來世眷顧。”

謝開言說完所有話,靜坐在城台之上,開始冥想。

花雙蝶徐徐跪下,垂淚道:“太子妃若是憐惜殿下半分,也應好好說上幾句道別的話,讓殿下不要傷神毀身。”見謝開言閉眼不應,她便磕頭兩下。

謝開言的神識跋涉千山萬水,回到燭照朗然的烏衣台。風依舊嗚咽,霧依舊飄舉,她一動不動坐了一刻,說道:“花總管請起身。”

花雙蝶咬唇退向一旁。

星霧迷離,隱隱燈光撒落闕台飛簷,降下一抹陰翳。

謝開言突然說道:“殿下可知我心恨什麼?”

花雙蝶驚然回頭,這才發現一襲錦袍的葉沉淵站在暗處,忙福了福身子,帶隨眾退下高樓。

葉沉淵走出,替謝開言圍攏鬥篷對襟,站在她身旁,摸著她的頭發,說不出一句話。

此情此景,也讓他心痛得說不出話。

謝開言果然應花雙蝶之言,開始訴別,盡管這訴別有些異樣,不易看出她內斂的感情。

“南翎腐朽不堪一擊,即使華朝不來搶奪,不久後的北理或是狄容也會殺進門戶,與謝族決一死戰。殿下軍功卓然,心計謀略強過謝族,敗謝族光明正大,我無話可說。隻是金靈之爭中,有一千孩童,殿下既然知道謝族背生傲骨,為什麼不責令他們再戰,直至戰死,卻要迫令他們投降,逼他們投身水中?”

葉沉淵澀然開口:“我沒有迫那五千子弟。”

“殿下!”謝開言揚聲道,“戰死才是對他們的尊重!如同我從不暗殺殿下及殿下的家臣一樣!殿下說是不逼迫,可曾想過那也是間接的推動?”

葉沉淵走到她跟前,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是一定要說這些?”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再不說,就怕沒機會了。”

葉沉淵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聲道:“你死我也不會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