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沉睡在榻,麵色和緩,鬢發與袖口沾染了露珠,氤氳著淡淡花香。織錦袖罩與布套包裹著她的手指,讓人看不清肌膚的顏色,也不知原先紫藤般的傷痕是否已經清化。右手從薄被中滑落出來,指尖還戀戀不舍地捏著長梅枝,一兩朵花瓣飄零落地,書寫冬末芳華。
葉沉淵坐在榻側,拈著花枝,卻是沒拿動。天劫子見了嗬嗬笑道:“小丫頭好雅的興致啊,古有佛祖拈花一笑頓悟禪機,她卻在這裏拈花睡覺。”
葉沉淵替她掩好被子,挽袖摸了摸她的額頭,說道:“還是有些燙。”
天劫子喚伺藥小童出廬,屏退眾人,關上門歎道:“丫頭身上帶了兩種毒,老夫的嗔念丹隻能解開百花障,對沙毒卻無作用。沙毒性熱,烈火犯衝,聚集在頂蓋骨上,突破不出來,所以讓丫頭變得瘋瘋癲癲的。等老夫煉製好第三顆丹藥後,殿下再想想辦法清了丫頭的沙毒吧。”
葉沉淵掏出雪巾擦去謝開言額角汗水,問道:“大師身體如何?”
天劫子長歎:“不瞞殿下,老夫怕是熬不過這一冬了。”
葉沉淵握住謝開言手腕,細細看著她的容貌,沉默許久。天劫子順勢看過去,說道:“十年之前,老夫勸殿下封存丫頭緩解毒性,苦了她十年,也誤了殿下的姻緣。現在丫頭雖然失了心智,時清醒時糊塗,殿下也應當好好待她,助她度過這場難關。”
葉沉淵沒說什麼,握緊了謝開言的手指,梅花清香侵染袖口,與她的氣息掩落下去,變得極輕微。她睡得安寧,他卻看得黯然,親耳聽到她是忍受住頭痛,真的犯了迷糊,那種酸苦如翻江之水傾瀉不出,隻能在眼色中稍稍體現。
不形於色的人永遠隻能站在冰冷的邊緣,追逐不到溫暖。天劫子久留太子府數月,似乎懂了他的心思。十年不見,謝開言容貌如昨,他的性情依然冷漠,天劫子看著這麵對麵如同賓客的兩人,忍不住長長嗟歎。
葉沉淵回神問道:“大師可有未完成的心願?”
天劫子笑道:“多謝殿下好意。老夫孑然一身無所牽掛,隻覺活的年數太久,還從來沒有想過去強求俗物。殿下若是有心,還是好好待丫頭吧,她受的苦委實太多了。”
葉沉淵當即站起,朝天劫子躬身施了滿禮,以示難以說出口的感激。天劫子不敢受禮,忙避讓一旁,笑嗬嗬說道:“待丫頭醒來,殿下要好生看著她,不能再讓她闖到老夫的醫廬裏來,見什麼掏什麼,將老夫的內丹全當糖丸拿走了。”
一席話說得葉沉淵擦汗的手一頓,眼中也掠過一絲無奈之情。
天劫子笑著拱拱手,走到文火爐前繼續煉丹。葉沉淵合被抱起謝開言,梅枝拖拖拉拉跟在身後,一路撒著花瓣。等候在遠處的侍從們忙低下頭,小心避開腳邊清香,擁簇著兩人回到雲杏殿。
花雙蝶走上前,照例伸出手,卻聽到葉沉淵說:“我來。”馬上退讓幾步,朝候在暖閣裏的近侍女官們使了個眼色。
眾人會意地抬起眼睛,細細觀察葉沉淵的動作。
葉沉淵將謝開言平穩放在錦被之中,再蓋上一床大幅紅緞被褥,掩住她的肩頭及腿邊。喚人取來兩條藥葉香薰枕,他輕擱在她的腦後,站在床前等了片刻,並不走。謝開言熟睡中朝右翻滾一下,像是察覺不適,再朝左挪了挪,無論怎麼動,被褥還是好好地蓋在她身上,就連那枝梅,也未被移走,送給她一片清淡芳香,慢悠悠地妝點著她的思鄉夢。
等葉沉淵走出雲杏殿處理政務,花雙蝶抬眼看著女官們,低聲說道:“都學到了吧?”
眾人點頭。
花雙蝶一一點醒她們:“殿下都能紆尊降貴服侍太子妃,下次還看你們敢這麼大意,隨隨便便侍奉太子妃,小心九個腦袋也不夠掉!”
此後,近侍女官寸步不離謝開言身邊,一切以她為先,這倒是謝開言未曾預料到的事情。
謝開言醒來之後照例發呆,裸足踩在雪白雲毯上,殘留的一瓣梅飄落裙邊,引得花雙蝶低頭瞧了瞧。謝開言的腳趾不見紫色經絡,皮膚透白,呈現出康複之態。兩顆嗔念丹的功效的確不凡,花雙蝶又想到剛才殿下送寢時應當也能看見,心下稍安。她靜靜候在一旁,等著謝開言清醒過來。
謝開言開始赤足滿地亂走,拖著光禿梅枝不放手,似是察覺到芳華已逝,她萬般不耐地套上靴子,又去花園遊蕩。花雙蝶跟在身後,趁機喂了半頓晚膳下去,再哄著她朝花影重重的清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