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1 / 2)

摸骨張的醫館坐落在右巷尾端,潮濕而陰暗,占了普通三間民宅,如果不是依靠摸骨這種獨門秘技,相信醫館的生意會更冷清。

摸骨張坐在昏黃的桐油燈下雕刻骨塑,抬頭一看,突然見到門外走進個姑娘。

謝開言穿著雪白衣裙,外罩純色貂裘鬥篷,手持一盞宮燈,清清靜靜地走到他麵前。隨著她的靠近,像是給枯暗的四壁刷了層明潤,整個廳堂也逐漸亮了起來。

摸骨張感覺到謝開言滿身的貴氣,站起來問了聲好。

謝開言躬身施禮,說明來意。

摸骨張扯著左指,低頭說著:“那人很瘦,大概四十歲左右,穿著黑袍,瞧著怪冷清的,不喜歡說話。”

謝開言取出一錠銀子,懇請他說得更加詳細些。

摸骨張收了銀子,痛快說道:“這個月初二,宮裏人來找我做掰骨續接術。我睜開眼睛一看,就是這個黑袍男人,正在吹笛子,還斷了一隻手。我替他上藥,斧銼創口,他忍著一聲不吭,抓著我的手術刀在斷骨上刻了個人像。我瞧著挺新鮮的,將骨刻收進藥箱,給他開了安神補血的藥。回頭走的時候,聽他唱歌,曲子詞大概就是‘故土沒了,天下的遊子都一樣悲戚’……。”

“安魂曲?”

摸骨張訕笑一下:“大概是,我懂的書詞兒不多。”

“那人在哪裏?”

摸骨張搖頭:“我喝了太監的一盞茶就昏了頭,再醒過來就在一座園子裏。離開的時候也被麻昏了,朝轎子裏一塞,抬回來丟在家門口。”

謝開言滿心期待落了空,輕輕一歎。

摸骨張咂摸著嘴說:“姑娘還別問了,我知道的就隻有這麼多。再說給宮裏人辦事,規矩大,玄機多,說錯了話,指不定哪天冒出一個人,把我和兒子都給殺了,難不成要我去閻王那裏哭訴,是說被姑娘害的?”

謝開言喟歎無言,走出張宅。

郭果蹲在巷口,扯著小廝阿吟的衣擺,正吵吵嚷嚷打石子玩。阿吟看見謝開言走過來,馬上丟了石子,結結巴巴地說:“謝……謝姑娘……好。”

謝開言微微笑著點頭。

郭果推了阿吟一把,叉腰說道:“這是我姐,不是你家的,別想打她的主意喲。”

一句話說得阿吟紅了臉,低頭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郭果啐道:“這傻小子……還想打我一一姐的主意……哼……。”一扭頭,看見謝開言走前去了,連忙追上,詢問事情的進展。

謝開言黯然道:“謝飛叔叔被宮裏人軟禁了,藏在一個暗處,不容易找到。唯一見過他的張老板,害怕受牽連,連那個地方都不敢看得仔細,又說不出大體的位置。”

郭果拄著下巴頦,皺著小眉毛問:“一一你說,什麼人敢軟禁我們這麼厲害的謝飛叔叔?”

謝開言冷冷答道:“我也想不出來誰會軟禁一個遺民,不殺他,不虐待他,隻把他關著。那個主人請張老板來續接斷骨,並不懼怕謝飛叔叔將消息泄露出去,心思要比一般人深些。”

她能這樣推斷,自然與謝飛不受約束的舉止有關。僅僅與外界見過一次麵,謝飛就能雕骨唱歌,暗示他自己的身份,她和那個主人還是知曉弦外之音的。

她暗想,既然不怕泄露謝飛叔叔的消息,那人就是誘使她去尋了。

與郭果告別後,謝開言持著宮燈走向蓮花街。

河畔冷冷清清,沒有行人和畫舫,不過兩個時辰,汴陵就完全實行了宵禁。

河風吹來一陣清霧,掠過一絲飄渺香氣,謝開言不禁駐足看著前麵。

霧帳那頭,靜悄悄地侍立著兩列銀鎧騎兵,馬上鉗夾,蹄嵌鐵掌,穩重侯守,竟然不發出一絲聲音。能駕馭這支虎狼之師的人,顯然隻有一個。

一輛黑檀車轅白玉四柱的馬車立在巷口之處,錦青布幔遮擋了裏麵的光景,車身剛好阻斷謝開言的去路。

謝開言穩穩提著燈盞,來不得去不了,站在原地,與馬車對峙。

騎兵突然整齊地翻身下馬,屈膝行了軍禮,再牽著韁繩,朝後退了一步,頓時鎧甲摩擦之聲如水紋般滲開。

車門對開,兩根手指掠開車幔,露出了一張毫無瑕疵的臉。

謝開言看清楚了葉沉淵的臉,一瞬之間,記憶的潮水以一種久違之姿呼嘯而來。

她完全想起來了,葉沉淵長得什麼樣子。

十年前的公子潛得天獨厚,出落得秀美俊逸,無人能夠企及他的容貌。瞳若深潭,唇若紫綢,永遠攏著一層清冷的雪,靜靜站在那裏,如同畫中遺落的雅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