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麵色如常地坐著,兩次伸手取過茶盞飲茶時,才用垂下的眼睛遮住裏麵不易覺察的歎息之色。他耐心地等著,等她敲擊完,才順意問下去:“剛才奏的是什麼曲子?”
謝開言想了想,道:“好像是沙場點兵時的鼓樂。”
卓王孫站起身,取出花瓶裏的一枝花,走到謝開言身邊負手而立。謝開言連忙起身回避,他開口說道:“坐下。”
謝開言揣測是他忍不住亂七八糟的響樂,終於要親自來教授了,安心地坐了下來。
果然,卓王孫手執浸過水的花枝,指點著方響管片,看她一一敲擊下去。有了名師指導,一首鏗鏘激越的行軍曲才能成了宮調,聲音回旋開來,猶如塞上風雲的悲鳴。
謝開言專心敲了一刻,心思稍稍放開一下,手背上就挨了一記花枝的敲打。
卓王孫站在一側說道:“錯了,是商音,敲上。”
她依言敲上管片,兢兢業業演奏了一曲。擊奏尾樂時,她又弄錯一個音,毫無例外地挨了一記。“變徵為悲涼,敲下。”卓王孫如此說,她就依言敲擊。
練習了三遍,挨了五次打,行軍曲算是能演奏下來了。
等到授課的卓王孫走回座位飲茶,謝開言起身揉了揉發麻的手指,再背著手搓了搓手背。
“公子覺得這副方響如何?”
卓王孫看看她的眼睛——那裏麵似乎有微波在稍稍泛蕩——沉吟一下,說道:“世之珍品。”
謝開言道:“估價幾何?”
“約百金。”
謝開言躬身施禮:“謝公子吉言。就此告辭。”走出門外請衛士幫忙抬走。
卓王孫喚住了她:“管片內側稍為脫漆,記得及時修補。”
謝開言背影一怔,馬上又恢複如常,轉身施禮後才離開。
院內立著嬌麗的花雙蝶,見她走出,忙迎了上來,笑道:“有謝姑娘在,公子這裏就熱鬧多了。”
謝開言不應答,隻微微一笑:“阿顏是樂師出身,本領比我高超,怎不見她來卓公子這裏演習?”
花雙蝶心裏緊了緊,麵上依然笑得輕鬆:“阿顏得到公子引薦,去了汴陵教坊,那裏的榮華富貴多了,自然瞧不起我們這邊鄉野小地。”
謝開言欠身施禮,不再說什麼,離開了院落。
花雙蝶拈裙走進書房,看見卓王孫仍在靜坐,似乎在回想著什麼,臉色比平常和緩。她悄無聲息站在一旁,許久才聽到卓王孫問了一聲:“什麼事?”
花雙蝶咬唇,有些躊躇:“我已喚人送走阿顏,接下來怎麼做,請公子指示。”
“隨你處置。”
這個和昨晚得到的答案一樣。花雙蝶聽到又是這麼冷淡的一句,心底有點發慌,隻是不敢表現出來。說到底,她誤認了背影,將阿顏帶入公子的生活裏,不妥善處置,始終覺得會有麻煩事。
卓王孫見她如此局促難安,又說了一句:“決意不了的事情交給總管定奪。”
花雙蝶隻覺眼前一亮,連忙行禮說道:“多謝公子提點。”忙不迭地走回房間,寫了一封書信給總管修謬,說清阿顏的出身及來曆,請求他安置。她反複查看一遍,確保措辭無誤,才又回身請著卓王孫蓋下徽印。
處理完一切,花雙蝶鬆口氣,不敢叨擾書房內的清淨,帶上門,悄悄退了出去。
遠在連城鎮另一側的謝開言找到蓋大,囑托他再給方響刷一層漆色,埋進土窖裏好好保存。過一段時日,這副方響可以真正成為古玩,鑒證人便是華朝的名士公子卓王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