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道:“聽清楚了嗎?”
謝開言看了看他潔白的袖口,再也捕捉不到那雙靈巧手指的動向。他已經展袖而坐,仿似沒有動過分毫,沉靜若定,意態高雅。
她不語,他便說道:“這首《紫皇》是箜篌古樂,格調悲戚,我舍棄古意用瑤琴彈奏,即是開啟你靈智,通曉常人所不能。”
果然是箜篌曲譜,改為古琴演奏,所表現出來的技藝豈是高超二字能形容,謝開言暗想著,對卓王孫的才藝誠服。
“你來彈奏一遍。”
謝開言突然聽到卓王孫特有的清淡嗓音響起,神識徹底歸位。她看著他,啞聲說道:“公子指法過快,轉音之處尚待我思忖……。”
卓王孫抬眼問道:“沒看清?”
“正是。”
“琴在哪裏?”
“公子身前。”
卓王孫冷淡道:“你在哪裏?”
謝開言微微垂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五尺開外。”
“能看清?”
不能。加上他的雲袖飄拂,她隻能瞥見一抹驚鴻般的雪白,無法得知指法的連環技巧。右手彈奏雖有八法,但變化多端,僅憑她聽聞弦震,遠遠不夠。
“過來。”
當卓王孫第三次說出這句話時,謝開言隻能走了過去。她坐在他身邊,看得非常仔細,隨著他的動作,一陣淡淡暗香從袖口逸出,滲入她的鼻端,盈滿她周身。
卓王孫每次按下一弦,必然停留片刻,稍稍加重弦震,那些短暫的瞬間足夠令她領悟。碰到複雜變化之處,他會指點她落指,聽到音色純正了,才會任她彈奏下去。他的舉止寬適有禮,言談雖簡短,但無冰涼之處,一盞茶之後,已使她忘記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潛心修習,拋去國別階層之分,完全沉醉在樂聲的教化中。
卓王孫佇立於橋邊,靜靜聽完一首彈奏,背影映亭台竹木,顯得既巋然又淡遠。
謝開言起身,向他鞠躬施了一禮,道:“多謝公子今日教習。”
此時正值日中,流水潺潺而響,浮動一層光芒。她的禮別,即是表示今日不再叨擾之意。
卓王孫背向不動,說道:“去吧。”
謝開言分花拂柳沿原路走回,與花雙蝶道別,回木屋準備食用午膳。花雙蝶從不挽留她,任她隨意來去,這種閑適也令她非常自在。
“謝姑娘上午學了什麼?”
花雙蝶執著她的手,會送她出院子。
“古琴。”
“公子評價如何?”
謝開言想了想,道:“得他七分火候。”
“那就是了。”花雙蝶笑吟吟說道,“我從未見著有哪個姑娘能這麼聰慧,短短一上午就學到了七成,想必是謝姑娘以前就學過音律,有了沉厚的底子。”
謝開言看著花雙蝶的笑臉,想了想回答:“母親自幼教導過音律,每日被我撥弄幾番,熟記下來,就能生巧了。”
花雙蝶又道:“謝姑娘如此聰慧,按照這能力,不出幾日便能學好公子的課業。公子曾說過,倘若連城無事,他便回汴陵述職,我盤指算了算,覺得心裏舍不得,不想過早與你分開。”
謝開言默然。
花雙蝶拍拍她的手,道:“常來府裏,最好一日來兩次,每次多留些時辰,我便少些牽掛了。”
謝開言暗歎一口氣,不動聲色說道:“多謝花老板提點。”
花雙蝶塞過兩層食盒,直接按在謝開言手上,笑道:“我閑著也是閑著,多做了一些糕點,你幫我嚐嚐,口味是鹹是淡。”
謝開言還待拒絕,花雙蝶就連推帶哄,好生送她出了院門。
謝開言提著食盒走回,暗暗想到,日後不能學這麼快,依著花雙蝶的意思,她還必須多去卓王孫府邸,否則特使一走,後麵的變故就不好控製。
木屋裏,蓋飛正在張羅著飯食,清湯小菜,都是蓋大的手藝。他好奇地掀開食盒蓋子,說道:“好香啊,師父,給我的嗎?”
謝開言看了看床頭空空如也的籃子,拍開他的頭,說道:“我那竹籃裏的果子呢?”
蓋飛抓著頭笑嘻嘻地說:“反正兔子又不在,不如留給我吃算了。”
謝開言拿起木勺喝湯,蓋飛抓過糕點塞滿嘴,含含糊糊地說:“對了,師父,鎮子外的巴圖軍都撤光了,你真是厲害,到底怎麼做到的?為什麼每次你一去,卓公子就能答應你的要求?”
謝開言遞過一碟水晶糕,說道:“快吃吧,下午隨我一起去馬場練習騎射。”
蓋飛就著糕點呼啦呼啦喝完一碗湯,抹抹嘴道:“師父別忘了,我們的精鐵和黃銅不夠做武器,怎麼拉起隊伍操練?”
謝開言替他揩掉嘴角的糕點米粒,道:“我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