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3 / 3)

句狐低著頭,偷偷地哭了很久,眼淚一顆顆墜在苦丁蘭葉瓣上,潤濕了大地裏孤立無依的花草。而謝開言仿似看不見,僅是陪她站著。等到最後,她從袖罩裏抽出一柄短笛,輕輕地吹奏。

樂聲如慈祥的母親,一遍遍撫摸著句狐的全身,連發絲都能熨帖得平整。句狐走南闖北多年,知道這是一首江南小調,每當月色升起之時,南翎國的母親們會殷殷喚著貪玩的孩童歸來,手持燈盞,帶著孩子走過長巷,合唱起這首《燈籠曲》。

“蛐蛐兒翅膀馱月亮,小花兒淡淡香。星星睡著雲朵兒追,草蜻蜓飛出光。娃娃踩著露珠走,燈籠笑得響。咦,手心兒涼,手心兒涼,等著姆媽抱回鄉。”

句狐暗暗聽著,哭得更厲害了。謝開言歎口氣,拿著短笛敲敲她的頭頂,說道:“狐狸應該是笑著的,哭個什麼?”

謝開言走開一刻,再回來時,手裏拿著一束清藿花草,用絲帶束起,遞給她,道:“別哭了好不好?”

句狐抬頭看著焰彩下的謝開言,想牢牢記住那張溫柔的臉。因為能看到謝開言褪下冷淡的麵孔實屬不易,在她句狐二十八歲的人生裏,還從來沒有人待她這麼溫和過。

她接過花束,擦幹了眼淚,哽咽道:“不要問我為什麼失態。”

“好。”

風聲淒清,跑過原野,連城鎮內依然是那麼喧鬧,時而傳來隱約鼓樂。砰咚一聲,一大束煙花燃放在夜空裏,軟若柔荑,亮如星辰,刹那間的美麗傾布遠方,像是仙子降下五彩霓裳。句狐站在光輝裏,環顧四周,如同從幻境中走出一般,眸色印著深深的癡迷。

“第一次見到如此美的煙火。”等到內疚、懊惱、痛苦的感覺都隨風而逝,她穩了穩嗓音,終於能恢複常態。

謝開言看著句狐拉著裙裾在焰彩裏轉圈,臨風飄舞的樣子,微微笑著,不說一句話。

句狐玩了一刻,停下來,歪頭問:“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有。”

“是哪裏?”

“烏衣台。”

句狐沉默,謝開言站在一旁,顯得安靜又從容。

句狐咬咬嘴唇,悶聲道:“我很喜歡汴陵,我想去那裏。”

過了一會,她又問:“你有想念的人嗎?”

謝開言應道:“有。”

“是誰?”

“謝飛叔叔。”

句狐暗自嗟歎,低頭說道:“我也有想念的人,可是他並不想見我。”

謝開言默然。

句狐躊躇一下,終於狠心問道:“你曾經喜歡過什麼人嗎?我是說……心上人那種。”

“有。”

句狐連忙抬頭,緊巴巴問道:“是誰?”

謝開言想了想,淡淡說道:“不記得了。”

句狐看著謝開言的眼睛,此時煙火明麗,映得出那雙瞳眸裏的清澈。她囁嚅道:“難道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嗎?他說過什麼話,長得什麼模樣……。”

謝開言沉默片刻,才道:“這些都不重要。”

句狐安靜了下來。

謝開言又道:“謝飛叔叔留在了烏衣台,我走出了烏衣台,這才是我應該記住的事。”說完,她掏出袖罩裏的白絹畫本,遞給了句狐,轉身離開了沙丘。

句狐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緊緊抓住絹布,輕輕說道:“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駱駝荊棘樹後連綿起伏著沉靄靄的沙丘,圍成一圈,形成小小的天然屏障。卓王孫從暗中走出,徑直走向句狐,身上披掛著一層銀霜。

句狐看清了他的眼睛,馬上雙膝及地,毫不猶豫地跪下。她抬起頭,閉上眼睛,緊咬牙關,極力抑製住身軀的顫抖。

是她托請衛士轉告,請卓王孫夜裏來沙丘一趟,為了防止卓王孫對她不屑一顧,她甚至報出了謝開言的名字,聲稱她也會到場。

卓王孫果然來了,她的猜測又肯定了一分。隻是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和謝開言都沒察覺到。

卓王孫的步伐還是那麼穩定,眸色的清寒也不減半分。走得近了,他揚起左掌,朝著跪立的句狐的天靈毫不猶豫地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