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3 / 3)

狄容臨時安置的村落在一處池塘前,四周晚風瑟瑟,吹拂起一片白茫茫的蒿蓬,半丈之內見不著人影。青牛車緩緩駛進幹涸的河床,激起秋荻紛紛飛舞,像是幕天席地灑落的煙火。屋舍深處,隱約傳來一兩聲弦樂聲,錚錚而鳴,劃開了冰涼的暮色。

如此蕭殺之地,竟有風雅人士,彈奏的樂曲也是不凡,一首《芙蓉泣露》清越悅耳,拔出幽幽輕愁,散入荻花裏,仿似化作一池相思水,滋潤了枯敗的秋景。

句狐掏掏耳朵,說道:“什麼聲音?”

謝開言側耳傾聽。“箜篌。”

句狐挑眉毛:“這你也知道?”

“小時候聽人彈過。”

往日的浮光掠影如同流水,慢慢滲入謝開言的頭腦,一點一滴,差不多勾起了全部回憶。她平淡地控製住喜樂,從來不用心神去觸摸一塊禁地,那裏麵,刻著葉沉淵的名字。

除此之外,她能逐漸找回往日的記憶。

沒人知道她在想著什麼,也沒人能觸碰到她的心底深處。似乎命運就這樣設置好了,推著她朝前走,來到今天這個不起眼的村子裏。

大頭領哈哈大笑,一張粗獷的臉埋在胡子裏,看得句狐直皺眉。牛車一旦停穩,她就整理好衣裳,輕挽一側秀逸發絲,碎步下了車棚,身姿宛如弱柳扶風,生出西子捧心之美。

大頭領雙眼發亮,呼喝著空出池塘邊的高台來,好好安置他的美人。句狐款款走過,不客氣落座在虎皮大椅中,拈起羅紗裙裾,交疊起雙腿。

高台本是村民祭天求雨所用,現被狄容修整一番,做了夜市上販賣女奴侍妾的叫賣場。句狐由連城鎮所獻,供大頭領消遣,身邊的“陪嫁丫頭”就沒那麼好命了,直接被人喚出來,丟到台上,待價而沽。

句狐翹著腿一晃一晃地抖動,看著台前充作貨物的謝開言,笑得好不得意。她伸出欺霜賽雪的手指,點了點:“給我葡萄。”馬上有小廝捧上紫色葡萄,一粒粒摘下,親自遞到她嘴邊。她輕輕咬破,汁液潤澤了唇色,引得大頭領快失了魂。

叫賣開始。

白天散落的狄容劫匪晚上集合起來,各自拿出戰利品。另有兩個小姑娘被推上台,和謝開言站在一起,供人品頭論足。她們低下頭,無聲哭泣,肩膀在夜風裏抽動,看著更加淒苦可憐。有年輕人忍耐不住,爬上高台,伸手去摸小姑娘的腳踝,引得四周族人轟然大笑。

小姑娘的哭聲急切,謝開言輕踩腳底,一塊木板翻轉過來,啪地一聲打在那人額頭,將他擊落高台。

四周的笑聲更大了。

狄容人數越聚越多,喊出的價格不等,買走了兩名小姑娘。待到出售謝開言時,匪卒嚷道:“這小丫頭長得白一些,細皮嫩肉的,十扇貝殼起價!”

狄容人紛紛從腰帶裏摸出扇貝,扒開縫隙,挑出內裏的珍珠,丟到台前的銅盤中。一時之間流光溢彩,映照出謝開言的眉眼,如同破開秋光鏡,傾瀉出天外異色。

謝開言環顧四周,沒有看到任何一張秀逸出塵的臉,自然也找不到半截銀色麵罩遮掩的輕騎首領。依照慣例推斷,大頭領出現的地方必然有輕騎護衛,她連忙從袖口滑落出兩粒清香玉露丸,送入嘴中,稍稍運力喚道:“謝郎何在?”

清涼的聲音即刻被狄容眾人的哄笑壓過。

謝開言垂袖而立,孤身站在高台之上,冷淡地看向前方。

果然,從人後傳來一句極有威嚴的聲音:“讓開。”眾人側目,對著一張流淌出月色天光的臉,突然噤聲下來,讓開了道路。

秋荻瑟然飛起,冷月無言垂視。箜篌錚錚滑鳴,如同紫皇歎息。一道錦黑長袍的身影慢慢走近,瞳海深沉,墨發披散,仿似采擷萬千天地顏色,美得令人止住了呼吸。

謝開言抬眼輕問:“阿照?”

可是在她的記憶中,阿照一直是個花朵般的小姑娘。

被喚作阿照的俊美男子突然縱身而起,徑直躍向高台,衣襟翩飛如同墨菊。他的容顏頃刻逼近眼前,謝開言想了想,沒有躲避。

阿照伸出雙臂攔腰抱住謝開言,嘴角溢出一絲笑紋。“我抓到你了,謝一。我說過,你始終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