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原本收錄了民間流傳的故事,這出折子戲卻有改進。
謝開言仰麵看著眉目哀婉的女旦,心想,南翎金羽說的就是越州烏衣台的往事吧,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當初謝族男兒,金羽作衣,銀絲鍍鞘,於烏衣河畔寫盡清俊風流。唱詞中的殘衣如雪,是不是預示著枯槁遍地、素槨淩亂的局麵?百年謝族,舞榭歌台,斜陽草樹,現在恐怕是不在了。
她忍耐片刻,咳嗽一聲,嘴角滲出了點血絲。擦淨血絲,她停止深憂,抬眼越過戲台,想著高牆外的世界。外麵難民流離失所、衣衫襤褸,僅是一牆之隔,趙宅卻是錦衣玉食,享有無限榮華。
台上女旦還在低唱,尾音顫抖。謝開言從遠處噪雜的腳步聲回過耳神,仔細聽了聽,發現女旦是熟人。因為容貌有可能被金粉遮掩,變成另一張臉,但是細微處的顫音、轉音,卻沒法掩飾。
女旦赫然是一個時辰之前站在趙宅門口罵街的牙婆,短短時間內,她竟然換了兩張臉,兩套衣衫。小小巴圖鎮奇人異事如此多,謝開言看到這些,微覺有趣。
院中宴席歡暢,觥籌交錯好不熱鬧。一名院丁急步跑進,報告說,鎮中有大量流民哄搶糧食,被保鏢打散後,一小部分人心有不甘,朝著趙府衝過來了。正說著,一名葛衣少年帶三十名流民闖入。那少年手持精羽弓,身姿靈活不斷放箭,一時之間趙府護院根本近身不得,眼看就要被他控製了全府。
高樓上,卓王孫長身而立,俯視全院,意態漠然。趙老夫人拄了下木拐,狠狠盯了趙元寶一眼。“你這不孝子,當真要氣死我了!”
母親大人的壽宴上居然鬧出暴亂,讓貴客看了笑話,趙元寶早就急得一身汗。他急匆匆跑下樓,衝著少年大喊:“蓋飛,你好大膽哪,今天什麼日子,也敢來趙府衝撞?”
謝開言側過臉,認出了蓋飛。蓋飛就是在街道上揮開她的手,衝她怒目相向,並鼓動流民反叛的少年小飛。現在看他,勃勃生機的臉上淌著汗,虎目裏帶著一抹明亮的光。
蓋飛揚起羽弓,用弦尾指著趙元寶,朗聲笑道:“趙大肚子,你自己吃得圓滾,富得冒油,哪裏管了其他人的死活?既然你這麼小氣,舍不得放糧救濟村民,那我們哥幾個隻能來搶咯!”
趙元寶氣得肚顫,道:“你,你,說得什麼混賬話?如果不是看在你哥麵上,我早,早就抓你送大牢裏去了!”
蓋飛叉腰大笑:“我,我,說得是人話,這滿座的賓客都聽見了!倒是你,肚子抖成一片,小心撐破了油脂,讓腸子流了出來!”
趙元寶跳腳大罵,院丁拿著鐵劍木棒掠陣一邊,忌憚蓋飛手腳功夫強過他們,不敢輕易上前圍攻。其餘看客邊吃邊笑,嘻嘻哈哈不以為然。眾多噪雜聲中,謝開言仔細辨聽,弄明白了一些事。
蓋飛不是第一次來趙宅鬧事,每次仗著手腳靈便,得逞了就快速撤退,七八上十天不見蹤影,趙元寶對他無計可施。如果鬧得大了,蓋飛的哥哥蓋大會主動上門賠罪,和解弟弟犯下的罪狀。蓋大是巴圖車行總把式,馴得一手好馬,隻要趙元寶去車行委托,他一定親自組織押運,將糧食轉送成功。趙元寶不願斷了這條財路,隻能裝模作樣地叫罵蓋飛兩句,收了蓋大的賠禮金了事。
但是今天,汴陵權貴公子卓王孫靜立樓上,冷眼旁觀****,身姿屹立如遠山,給了趙元寶莫大的壓力。先前隨行而來的虎衛騎兵早已退到邊院內休整,沒有卓王孫的命令,他們肯定不會站出來平息騷亂,這樣,隻剩下趙宅裏的那些花架子院丁留守場麵。
蓋飛察言觀色,發覺趙元寶氣勢一弱,當先越步,拈弓射了一箭。羽箭迅如流星,帶著隱隱錚鳴,撲入高樓之上。謝開言聽聞弦震,即使知道這支飛箭會落空,也忍不住在心底叫了聲好。
立在欄杆之旁的卓王孫從袖中拈出一枚金葉子,扣在指間,屈手彈了出去。一道耀眼的光芒閃爍而過,那枚金葉子徑直飛向羽箭,削斷了箭矢,稍稍回旋,帶著流光撲進戲台。
謝開言聽得仔細,束音傳向女旦:“小心。”
台上女旦急擺水蛇腰,左右水袖飛揚起來,如同淒迷的霧,以流帶風聲震開耀眼明光。金葉子去勢不減,切斷她的發絲,無聲無息沒入廊柱之中。倘若不是謝開言先行提醒,這枚犀利的葉子很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女旦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凝眸問道:“公子意欲何為?”一雙寒冷的眸子掃視過來,如同雪湖鴻影,她對視上卓王孫的眼睛,心裏一突,最終隻能斂衽施禮,款款下得台來,說不出一句話。
謝開言背對卓王孫,看不見兩人的機鋒,隻遊目瞧了瞧廊柱,再也找不到金葉子的蹤跡,暗歎可惜。
平地上的趙元寶生恐再次衝撞了卓王孫,忙不迭地揮手示意,要院丁包圍上去。蓋飛帶著流民隊伍混戰一團,女旦走到謝開言身邊,悄悄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