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回過眼神,輕歎一聲:“阿照……。”半晌又說不出什麼。南翎已亡,謝族覆滅,她記不住霜華般歲月所發生的,老天強壓住她悲喜,讓她成了活死人。
謝開言靜坐半晌,克製內心苦痛,翻閱醫典,對著自己所中症狀琢磨。典籍由古代流傳下來,記載頗豐,列述諸多症狀,對沙毒及桃花障也有詳解。
“沙者,地火也。烈毒犯衝,洗內髓破天心,炙熱聚頂,滅六魄三生。”
“桃花障為情毒,戒嗔戒念。一層破孤悶,膚冷;二層斷腸根,骨清;三層泯神智,血凝。此為大忌。”
親眼看見毒病入骨之深,謝開言默忍半晌,才查找處方。醫典上未交付沙毒解藥,隻設置一法,謂之熱蒸。就是將中毒者放置於籠龕,倒入藥湯,以沸水蒸蕩,開氣孔引毒血,血質變清才可。
桃花障由氣瘴所入,性陰寒,亦謂之寒毒。采紅景天、雪蓮、杜仲等珍貴藥材做引,融特製烏珠水成藥,湯煉七七四十九天,得一粒丸藥,喚作“嗔念”。即是戒嗔戒念。
“七七四十九天……文火不熄……。”
謝開言默念,瞳仁明光涼了半截。
如此珍貴的解藥,先不說藥引難配,還需要人工煎沸,聚齊這些條件當真難之又難。
莫非老天真的要亡她?謝開言細細思量,可轉念一想,她不能服從這樣的安排。命雖有天定,但她要翻轉,否則愧對兩世為人。
在少時學習,她讀史,阿照陪侍一旁,讀詩。阿照笑話她不似女兒,心肝不比千江水,來不得半點鍾靈毓秀。她將古籍翻開,側目說道:“越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使吳國百宮為沼澤。這難道不是英雄之舉嗎?”
小小的她尚且懂得含冤負屈的重責,十年之後的她怎麼可能不理解,命運究竟掌握在誰手中。
風入襟,謝開言苦讀數日,不覺腹餓,唯當冷風雨露為伴,坦然安坐。這天,清露滴響,陰雨纏綿,天劫子叩門問訊,見無異樣,下山配藥離去。
謝開言走至山崖,騰空翻躍,習仿黃鳥打了一套拳。舒展開筋骨,她挽藤一蕩,采集野果充食。樹前雨水衝刷她的頭發,露出光潔的額角,發根處隱隱帶有一塊蘭青色印記。她不覺癢痛,不習梳妝,自然不知自身變故。看到天劫子不在山頂,她連忙抓住藥鏟,將藤蔓纏在腰間,徐步蕩下,花費一些時間來到山腰處的那方絕壁石窟。
洞窟內一切如故,土壤泡水,變得鬆軟了些,呈灰褐色。她執起藥鏟敲擊四壁,並未發現任何離奇之處,當然,洞內藏寶的那些傳說也成了奢望。
謝開言順好額前發絲,察覺四肢起熱,忙吐納調息,放鬆心神。就在她靈台漸開之時,突然又聽到一個聲音,叮咚一響,像是鍾乳石滴下一粒雨露那般輕微。
山是飛岩,本應渾然一體,卻在雨水侵蝕下洞開一方石窟。石壁堅硬,本無中空,卻在靜寂處傳來水聲回響。謝開言覺得自然造化太過神奇,忙撲下身子,豎耳傾聽。
又是叮咚一聲脆響,她沒聽錯。
她找了找石窟地麵鬆軟處,兩手握鏟,使力挖掘。那泥土不知有幾尺厚,直挖得她渾身燥熱,差一點又要引得烈息遊走血脈。藥鏟挖斷了,她折斷幾根樹枝挖掘,不屈不撓地,終於被她挖到了一個漏鬥形的地洞。
謝開言運氣於掌,猛地擊向洞口。沙石土壤飛起,撲了她滿臉,她跳到石窟外,接雨水擦洗幹淨,再繼續用力震裂地洞。反複二十次後,地麵豁然裂開,露出一道虛空的洞穴,黑魆魆地透不出光。
她翻轉羅裙,將內裏褻褲撕下褲腿,纏在鬆枝上。想了想,怕火把不夠,她隻得咬牙扯開袖罩,塗了防凍止裂的獾油,再裹上一層。準備妥當,她晃開火折子,點燃火把,小心沿著洞口爬下。
洞口狹窄,僅容一人。遊走幾尺後,她將火把插在上方,躍下洞底。洞穴幽深,黑而潮濕,在暗影裏張開口,如同一個怪物。借著光亮走了兩步,突然從前方傳來一個蒼老而渾濁的聲音,在問:“姑娘,你是謝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