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斂袖而坐,夜風掠過衣襟,撲撒幾朵花瓣,幽幽淡淡,仿似開啟了湖光春色。她隻覺鼻腔生津,麵頰和暖,一動不動地坐在石凳上,等待著拂曉天開。
第二日,天劫子走出屋,對她說道:“娃娃好耐性。”卻不知,她蒙著眼睛,已經神遊太虛,將心中萬境曆練了一遍。可能是她的安靜對上了天劫子的脾性,他話不多說,取來藥杵藥罐,鼓搗一刻,替她敷上了清涼藥膏。
兩天後,謝開言雙目重見光明,看清了所處光景。天劫子安置了一方棋桌在山坳,點綴一株孤杏,疏落顯出風情。山坳背風,麵臨深淵,右手開鑿一條淺顯石道,僅能踏腳,延伸至山頂。山頂一側有巨石擁簇,另一側青鬆掃簷,夾著中間的角耳石房,倒也落得齊整。不遠處兩座石屋與耳房遙相呼應,形成掎角之勢。
天劫子催促謝開言下山,謝開言卻坐在石桌旁,對著殘珍棋局凝思苦想。如果微風卷下花瓣,她還會抬頭望著秀頎的杏花樹,麵色帶了些恍惚。
天劫子終於好奇地問:“小娃娃怎麼了?”
山坳孤植一株十年老杏,肌細骨冰,團雪映紅,妖嬈自生,澹然漠漠。它的枝椏伸出崖外,迎風扶搖,輕撒一袖粉薄。花瓣繽紛如雨,點點卸在謝開言發間、肩頭、懷中,宛若點染了春意。
謝開言以指蘸水,在桌麵書寫:“杏花春雨,年華老去——這種場景我以前見過。”
天劫子挑著白眉毛問:“在哪裏?”
謝開言搖頭,以示不記得了,摸了摸特製玉石刻成的棋子,手心裏感到涼爽。她掏出一直把玩的玉佩,兩相比對,赫然發現質地竟是不差多少。天劫子也看出了蹊蹺,湊過來說:“娃娃福氣不小哇,有這麼一塊能解百毒的‘寒蟬玉’。老頭子的棋子就是你這玉的邊角廢料磨成的,也能做到落音沉穩,敲聲清脆,你想想,從胚心琢出的寒玉,該是有多大好處啊?”
謝開言不禁多瞧了玉佩兩眼。天劫子伸手過來拿,她連忙收好了,引得他伸長脖子看半天,哼了句:“小氣!”
玉佩是千古寶玉,含在口中可解百毒。那麼自冰棺中帶出的短笛與金環呢?謝開言心念一動,不禁對其餘兩物多有眷顧。剛從袖口取出短笛,天劫子卷過白袖,一陣風地刮走了她的東西。過了一會,叮當一聲,他完壁歸還,吹著胡子說道:“我還以為丫頭隨身所帶的東西都是寶物,沒想到這個隻是凡品。”謝開言執起短笛看了看,察覺不假,隨手又收了進去。
腳踝處的金環決計不能拿出來了,她暗想。好在用布帛纏住,走動之時,不會發出聲音。
天劫子坐在對首仍在追問:“還有什麼嗎?”
謝開言搖頭。
天劫子拍拍石桌,道:“怎麼這樣小氣!”
謝開言沉默麵容對著他。他又說:“誰給了你寒玉?替老頭子也去求得一塊如何?”
寒蟬玉溫潤美澤,屬世之珍品。每次握在手心,一脈涼沁蔓延進血液,像是貧瘠田園偶遇甘霖。謝開言執有掌中玉,無異於黑暗裏有了光明,越琢,越是遂意。她也曾想過,送她雪藏冰川的人替她換了衣裝,塞進這塊玉,但是,她能繼續想下去嗎?
往事模糊如雲煙,當斷即斷。
謝開言沉心想了想,以指書寫道:“晚輩心中時常混沌一片,大多記不清以前的事情。晚輩此次上山,希求前輩能解晚輩苦痛,化去晚輩身上所中之毒。至於寒蟬玉,本就是晚輩進奉給前輩的禮物。”
書寫完,她從布褡裏摸出平時備好的錦盒,將光澤鮮潤的寒蟬玉擺正,雙手遞交給天劫子。
天劫子愛物成癡,也不推卻,一手接過塞入袖囊,再瞪著眼睛問:“小娃娃有什麼苦痛?中了什麼毒?”
謝開言連忙細致講述了心痛之由,無論悲、喜、嗔、怨,每當牽起情緒變化時,全身上下如置火爐,血脈遊走全身,遍生疼痛,但過了一會,一股陰寒氣息湧上,抵製了烈焰,將她再次放進冰窟曆練一遍。兩重折磨下,她的神智幾乎消散幹淨。
天劫子拈著胡須沉吟:“娃娃這種病,老頭子也不是第一次聽說。按照往例,你這是身兼烈息寒瘴兩重侵襲,似乎是地僻荒遠的‘沙毒’與‘桃花障’。”
謝開言抬起眼睛,墨玉瞳仁煥發流離光彩。聽名目,已和花雙蝶的告誡一致,這座天階山,她當真來對了。